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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袖断得隐秘 完结+番外 (乌色鎏金)


  邝正盯目看着那背影,缓缓问道:“那是谁?”
  有在场的小太监踮起脚尖一看,便道:“回大人,是崇智殿的沈修撰。”
  原来是沈梒。
  两厢离得并不远,那边的沈梒估计是听到了动静,扭头一看,立时绕路回头走到了邝正的近前,长揖到底恭声道:“下官沈梒,见过元辅大人。”
  邝正眼角露出些笑纹,颇为热情地抬手扶了他:“原来是良青。自你调职西苑后便没怎么见了,如今可好?在这里可还习惯?”
  沈梒欠身,含笑答道:“多谢元辅挂念,下官都好。无论在哪里,只要能为皇上分忧,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好啊,如此便好。”邝正点头喟叹,举步往外走去,沈梒相随其后,听他道,“你的文笔,皇上是不止一次地夸赞过,上一篇《景云赋》还递给内阁传阅了。写得真好。年轻人能定得下心,坐得住、握得紧笔杆的人,不多了。”
  沈梒笑道:“是皇上和元辅大人抬爱了。”
  说话间,二人走上了一座拱桥,相随的内监和侍从们都停在了桥下不远处,二人便立在桥头远眺西苑景色。春日还未来临,池水还冻着,垂柳挂雪,冰面晶莹,万物皆呈灰白,唯有目力尽头的宫墙露出一点砖红,倒也不失为一片佳景。
  “皇上是疼惜你的,但你也得受的起这份疼惜。”邝正目眺远方,语重心长地道,“别以为皇上不知道,那些人私下里管写青词叫 ‘裹臭布’,讥讽本辅为 ‘捧臭脚’,也不知是食谁俸禄。也只是皇上仁心,不愿追究,不然……”
  沈梒垂目,静听他的垂询。
  “你入京之时,我们都觉得你年轻,成名的又早,估计不打磨几番无法成器。但如今看你如此谦逊,又愿塌心做事,这点很好。”邝正转头看他,颇具深意地笑道,“听说你和谢让之齐名?如此看来,倒是比他稳重多了。之前听你们二人已握手言和,最近可还有联络?”
  沈梒眼帘一抬,于顷刻间,心中已过了无数层思虑。
  近来邝正又怂恿着洪武帝在西苑以南大兴土木,若真批了下来,估计不知多少建筑的银子要进邝正的腰包。这事难得地同时惹恼了寒门和世家们。寒门自不必说,不愿看洪武帝日益沉迷道教。而世家们有些是看邝正吞了大饼,心中不快;有些则是觉得此时大兴土木会掏空国库、进而耽误国家大事。
  谢琻的兄长,兵部职方司郎中谢华便曾于昨日上疏言道,近几年北方游牧民族复又蠢蠢欲动,不远的将来很有可能再对北方用兵。此时正是国家养精蓄锐,枕戈以待的时候,实在不宜浪费金银在修缮宫殿上。
  此时这事儿就卡在了内阁,邝正、寒门和世家三方扯皮,骂得不可开交。
  按下千头万绪,沈梒平静地抬眸,迎着邝正探究的目光微微一笑:“谢三公子乃是京城豪贵,而下官出身寒门,无依无靠。我两人之间,谈不上 ‘言和’,也谈不上 ‘联络’。”
  他的眼神澄澈无波,眼型秀美,目如点漆。如此认真地看着人说话时,让人不由自主地便想放松下来,冲着他微笑。
  邝正搜索着他的表情,半晌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谢让之少年气盛,有时得罪你了,不要与他计较。你前程万里,以后啊,未必比他这个世家子差。”
  沈梒笑着,躬身道不敢。
  “好了,回去吧。”邝正招了招手,让等在不远处的随从跟上,“本辅还得回去复命。你不必送了。”
  沈梒应声,退后了几步,长揖恭送一队人离开。直到他们的身影绕过了远处的松木林,他方缓缓地站起身,目光沉沉地望着远方,拢了拢肩上的大氅。
  ————
  听芳小筑的阕娘裹着自己的小袄,在门栏前冻得瑟瑟发抖。在这样的天气里,没有哪个女人是愿意在外面挨冻,怎奈自家主子魏国公世子吩咐了,必须在门口等着那位爷来,不然不许进门。
  她再次缓缓舒了口气,眨了眨僵困的睫毛,感觉自己提灯的手已经麻木了。
  便在此时,一串马蹄声踏破了宁静,由远及近而来。
  她立刻打起精神,踮脚一看,果见打街角窜出匹黑马,载着人转瞬便到了眼前。马来得急,被勒住是啼鸣着扬起了前蹄,吓得阕娘连连后退了几步。随即只觉眼前一暗,来人已跳下了马,周身裹着的夜色寒凉和雪后湿气扑面而来,冻得她一哆嗦。
  “都到了?”来人居高临下扫了她一眼。
  阕娘都没敢抬头看他,只是讷讷应了声,便提着灯往里引路。
  这位爷心情不好。阕娘在心里叹了口气,暗自思琢。他心情不错的时候,只需往那软塌上懒懒地一坐,或者笑一笑,便能引得无数美人想竞折腰。只是若碰上他不开心了,那真是瘟神一般,连蹭着衣角都觉得冻人。
  她引着人,穿过长长的缘廊,一路往正厅引去。按主子们吩咐,厅门关着,但纸糊的木门并不隔音,他俩来到门前时已能听到里面隐隐的谈话声。她心里暗叫不好,刚想扬声宣告客到,却被那位爷一拦,推到了一边。
  谢琻径自走到门前,面无表情地听着里面的人议论自己。
  正说话的是言仕松,却听他劝道:“诸君,一会儿让之来了可别再说这事儿惹他不快了。这几日他心情不好,咱们只饮酒作乐,不谈朝政了可好?”
  魏国公世子估计已经喝高了,此时醉醺醺地笑道:“言老弟,你可放心吧。咱们和谢三都是穿一条裤子的,一会他来了,看老子不把沈梒那舔人臭脚的兔儿爷骂得狗血淋头,给他出出气!”
  言仕松急得都要拍大腿了:“哎哟——我的世子爷啊,你可少说两句吧!别在这添乱了。”
  魏国公世子不开心了,提高了声音嚷嚷道:“怎么了,爷说错了?那沈梒仗着自己长得白白净净,耍得一笔花枪,便上赶着去拍邝正的马匹,可不是兔儿爷么!被选入西苑写青词……呸,就是一以色侍人的家伙。还自称是什么 ‘荆州汀兰’,可别恶心人了!”
  言仕松听得哭笑不得,连连摇头。需知这位爷的老子——魏国公本人便是这般泼皮蛮横的性子,仗着自己曾对先帝有救驾之功,看谁不顺眼了都指着鼻子便骂,便是洪武帝本人见了他都十分头疼。而魏国公世子则完全继承了他老爹的脾气,嘴巴没有最臭只有更臭。奈何这父子俩又都很有正义感,有时骂起奸臣来,让人听着也很解气。
  “世子爷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言仕松劝道,“让之和这沈梒前阵子关系还不错,你当着他的面如此骂沈梒,他心里——”
  “关系不错?能有咱几个关系铁?”魏国公世子大声道,“如今沈梒就是个卖国贼,谢三看在他哥子的份儿上也不能继续再和沈梒好!你且等着,待他来了我——”
  谢琻再不想听下去了,“咣当”一声,推开了大厅的门。
  一股冷风灌进屋里,冻得一帮饮酒的纨绔一个激灵,回头一看是谢琻,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魏国公世子话说了一半,张着大嘴看着门口面无表情的谢琻,一不防备吸进去了口冷气,顿时惊天动地得打起嗝儿来。这嗝声仿佛惊醒了众人,这才张罗着请谢琻上座,又叫侍女们去添席倒酒。
  言仕松偷眼管谢琻脸色,心中暗叫不好,待他落座后笑道:“方才世子还在说——”
  “我听到了。”谢琻打断了他,扬唇一笑,漫不经心地喝了口酒,“世子说得没错。十年苦读,一举登科,竟沦为西苑里写青词的一个亵客。与此等人齐名,实是我谢琻之耻。”
  言仕松皱眉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魏国公世子便大力一拍桌,叫了声好。
  他打着嗝儿还没好,一个美人还在不停地给他的胸口顺气儿,但他已咧嘴笑着大声对谢琻道:“我就知道谢三是明白事儿的人!你别把这等——嗝——兔儿爷放在心上,咱们爷们儿,不值——嗝——当!今儿个酒喝够,嗝,肉吃多,烦心事儿都给我抛了!”
  说罢大声传唤,顿时歌姬舞姬一股脑地从门外涌了进来。香粉扑面,美眸流转,秀裙百褶旋转如花,腰肢柔软摇摆似柳。丝竹袅袅,歌舞翩翩,尽是人间逍遥。
  魏国公世子搂着自己的宠妾阕娘,已径自去一旁调笑玩乐了。席间众人也各饮各的酒,赏歌舞,谈风月,好不快活。
  有美人试探性地来给谢琻倒酒。那水红色的锦袖往下一滑,便露出了段柔腻白皙的皓腕,被金钏子一衬,更是晶莹秀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那美人一边斟酒,一边偷眼看谢琻。却见他目光平平地看着歌舞,一手托腮,一手持杯,任是舞姬在面前扭成了一朵花,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美人顿时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今儿个是不行了,倒了酒后便一声不吭地退了下去。
  “让之。”
  谢琻一动,终于回了神,侧目见言仕松靠了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还没等他说话,谢琻便扭过了头,一口喝尽杯中酒懒懒地道:“若是关于沈梒的,趁早别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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