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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 (凉蝉)


  这样的画贺兰金英是见一张撕一张。
  这头商议未定,云洲王连夜来请,说是想跟靳岄秉烛夜谈。
  贺兰砜同靳岄一块儿去了蛮军军部,阿瓦设了宴席,恭恭敬敬请靳岄落座。两人是要私谈,贺兰砜也被撵了出去,在屋外站了一晚上。屋内安静,时不时传出云洲王的笑声,相谈甚欢。
  直到第二日,靳岄才离开军部。云洲王送他出门,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愧是小将军。”
  他笑容亲切,但靳岄面上发冷,完全没有一丝笑意。
  贺兰砜察觉他的异样,低头询问。
  “云洲王有野心。”靳岄双手冰冷,像是受了惊吓,贺兰砜牵着他的手握在掌中,能察觉骨头细细地在发颤。
  “他说了什么?”
  “说了许多、许多……此人不简单。”靳岄低声低沉,“他说寿者,无极限也,无边界也,无望无求,惟余焦灼也。”
  贺兰砜:“我听不懂。”
  靳岄紧紧盯着他,嘴唇蠕动:“意思是,对他来说,哲翁的命……太长久了。”
  ***
  驰望原渐渐地越来越热了,五月的最后一日,云洲王的队伍从北都出发,与金羌使臣一同前往遥远的碧山城。靳岄也在队伍之中,贺兰金英身为北都将军,受哲翁委派,随行保护金羌使臣,贺兰砜则是云洲王的随令兵,侍行云洲王左右。
  离开北都的时候,靳岄紧紧地抱了卓卓许久,久得让卓卓困惑。
  “卓卓也去。”小姑娘在他怀里撒娇,“卓卓也想看大水。”
  靳岄亲亲她的小脸,允诺道:“以后我一定带你去看列星江,坐最大的船,从碧山城一直往东去,直到出海。”
  卓卓听得半懂不懂,总之是这次不会带她去的意思,顿时哭了起来。
  阮不奇和陈霜在一旁哄着她,两人也都打点行装,做好了暗地里保护靳岄的准备。
  靳岄心里隐隐有一个感觉,他再也不会回到北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破镜之前,还有糖的,不要怕啊大家!


第50章 回归
  从北都前往碧山城,天气晴好日夜兼程,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
  浩长的车队会穿过青鹿部落、烨台部落,经过萍洲、桑丹、乌伦等数个大城,最后才能抵达碧山城。
  因云洲王阿瓦亲自率队,又有金羌使臣在列,队伍气势磅礴,旌旗招展,长长一列,纵贯驰望原。
  盛夏的驰望原水草丰美,牛羊成群,牧人脱下了厚厚的羊毛外袍,穿起利落爽快的夏衣,骑马驯羊。途径青鹿部落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只奇特的队伍,一家五口人正驱赶着耳朵剪去了一小块的一百多匹羊,准备转场。
  阿瓦停下询问。往年这个时候,牧人早就已经往南方转移牧场,不会有人在盛夏时分还在赶场。春天是接羔的时节,等羊羔、马羔、驼羔生下来,等羔子们趔趔趄趄学会走路,转场就应该开始,迟了会赶不上饲喂羊群和马群,也寻不到好的草场。
  众人在驿站歇息,金羌使臣的队伍停在后院,靳岄仍旧没看到白霓,连喜将军的影子也没瞧见。他和贺兰砜陪着云洲王,同那一家人说话。
  云洲王听了一会儿,扭头对靳岄笑道:“原来他们在照顾阿拜。”
  靳岄:“什么是阿拜?”
  贺兰砜跟他解释:“阿拜是会唱天歌的智者。烨台的阿苦剌爷爷就是阿拜。”
  靳岄惊了:“阿苦剌懂看病,是巫者,居然还是阿拜?”
  被称作“阿拜”的老人双眼浑浊,似乎蒙了层白虚虚的雾,看人时总要紧紧眯皱起眼睛,翕动鼻孔。靳岄不禁想起阿苦剌和大巫都曾在自己面前做过这样的动作:他们在嗅闻眼前人灵魂的味道。
  阿拜没有居所,总是在驰望原上不停流浪。他们起初并不会唱天歌,其中许多人甚至不懂得北戎文字。或许是某天醒来,或许是某场大病痊愈,他们如同被驰望原天神点醒,忽然便懂得了唱那冗长、迟缓的天歌。
  天歌是天神游历人间的记录。传说在许久许久之前,那时候没有北戎,没有大瑀,驰望原和血狼山也尚未被命名,天神骑着他忠诚高大的骏马巡视人间,无意中踏破妖魔的牢笼。妖魔趁隙出逃、肆虐人间,天神心中惭愧,真身化作七位神子降临草原,荡涤妖魔的虚影。
  神子们骑鹿、骑狼、骑马,手握闪动金光的神器,刺入妖魔的胸口。有人始终坚贞,有人被妖魔的血玷污,成为妖魔的俘虏。妖魔走过的地方土地皲裂,身怀天神灵魂的少女赤足踏过黑色的枯槁土地,无穷无尽的春天从她足迹中生长出来;妖魔舔舐过的天穹裂开窟窿,雨雪终年不停,万物凋零,身怀天神灵魂的青年骑在巨狼背上,朝红色的月亮拉动金色长弓,漆黑利箭封闭了巨大的裂缝,星辰重新回到草原的天空。
  天歌若要唱起来,十天十夜也唱不完,歌中有哭声,有欢呼,有日月星辰起升降落,云雨飘过大地,太阳是天神最后的眼睛。
  这位阿拜当时晕倒在牧人的毡帐外,被这家人救活了。他年纪太大,无法在仍旧寒冷的春季上路,牧人尊重阿拜,便一直等到他身体恢复才带着羊群启程。阿拜告诉他们,虽然自己看不见驰望原,但他能闻到驰望原最好的草场在哪里,循着他手中木杖指示的方向去就行。
  云洲王听得津津有味。阿拜还给他唱了一段天歌,靳岄呆站着倾听,他虽然一句话都听不懂,但那悠长的曲调总觉得似曾相识。
  贺兰砜说,那是因为世间所有的歌都是由天神弹奏的。天下所有的人都是天神的孩子,他觉得曲子似曾相识,定是因为在遥远的前前前世,他曾听到过。
  “驰望原的人也相信前世后世吗?”靳岄问。
  “信啊。阿苦剌爷爷老跟我们说这些事,但我不太听。前世后世,我现在记不住也不知道。”贺兰砜回忆阿苦剌的话,“每个人的前世都是注定的,我们是马,是羊羔子,是风驼,还可能是青蛙,鱼,或者一头鹰。”
  “是吃够苦头,所以这一世转生为人了么?”靳岄笑着问。他和贺兰砜正给飞霄刷洗马背。
  贺兰砜面露惊讶:“不,为人也是来吃苦历劫的。”
  靳岄愣住了:“什么?”
  “最好的是做一条鱼。驰望原的人不杀鱼,鱼是天神的化身。”贺兰砜告诉他,在天歌的传说里,最后一位神子没有回到天穹上。她爱上了草原的王,生下了他的孩子,离开人世的时候化作银色的一尾鱼,跃进大河中。
  靳岄:“……你骗人!你、你带我抓过鱼!”
  贺兰砜笑道:“但没吃过。”
  靳岄这才想起,贺兰砜在烨台教他捉鱼,自己却从没吃过鱼:那些鱼全是给靳岄和阮不奇吃的。而阮不奇比靳岄更快学会如何在冰河上凿洞捉鱼,同样的,只要她把鱼交给卓卓,卓卓一松手便又放回了冰洞里。
  “我听过路的行商说过,大瑀人爱吃鱼。”贺兰砜仔细刷着飞霄的鬃毛,“当时我家没东西给你吃,只有鱼来得最快最方便。”
  靳岄静静地看他很久,直把贺兰砜看得脸上微红:“别看了,再瞅我我可在这儿亲你了。”
  “当鹰呢?”靳岄忽然问贺兰砜,“我觉得当鹰比当鱼好。”
  “我这一世是人,下一世是鹰,再下一世就是鱼了。”贺兰砜说,“我们都是这样的。”
  “鱼之后呢?”
  “……”贺兰砜想了又想,“之后就没有了。”
  靳岄立刻道:“不行!”
  贺兰砜:“那要怎样?”
  靳岄说不出自己要怎样,总之是不行。贺兰砜往他脸上弹了两手指清水,哈哈大笑。
  贺兰金英咬着一根肉干,面色阴沉地站在不远处。俩人用大瑀话聊天,周围人听得半懂不懂,他却全都听明白了。阿瓦送走了阿拜和那一家人,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偷听。
  “这么老的阿拜,估计过不了今年冬天。”他说,“他闻到我身上有神子的气味。”
  贺兰金英心烦得很,但不能不应付,低头恭敬道:“云洲王自然是天降到北戎的神子,要为北戎开万顷疆土。”
  云洲王笑了一阵,低声道:“贺兰砜回一趟烨台,带回了一把新弓。我若没看错,那是高辛族的弓?传说中飞箭刺月,流金如星的擒月弓?”
  贺兰金英:“是么?我倒认不出来。”
  阿瓦:“朱夜死了,可她点火当夜那把弓却怎么都找不到。”
  贺兰金英:“我若是朱夜,我便把弓藏起来,放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云洲王盯着他片刻,笑着拍拍他肩膀,转身走了。
  两日后,队伍再次启程。他们终于离开青鹿部落境内,靳岄仍被云洲王的随从们严密地看守着,有时候是贺兰砜,有时候是浑答儿。
  浑答儿这次也是随行的人,他职位如今比贺兰砜还要高一点,那喜欢对贺兰砜呼呼喝喝的脾气偶尔会复苏,惹得贺兰砜一脸的不悦。
  靳岄还知道,浑答儿这次带上了都则。
  都则仍是他的伴当,他去哪儿,都则就得跟着去哪儿。两人爆发过争执,都则不乐意帮浑答儿端水洗脸,浑答儿扬起马鞭抽了他几鞭子:“别跟娘儿们一样别扭!你想当兵,我不是带你来了么!这是去碧山城,你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荣耀,你还跟我甩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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