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了将来与你长久在一起,故而现在舍得。”陆镜笑道。他拉过他的手来,细细给他说三件事。
“第一,我要回上霄峰看看建木的情况。白鹤居士这些年把建木根茎糟践得不轻,我回去与师尊们好好商议该怎么补益建木。若建木那边的灵气供应得上,或许你在这儿身子就能好些啦。”
薛南羽没有回答。陆镜继续说着。
“第二,朝廷已知白鹤居士进入水镜中、试图复活不尽书的事。水镜有损两个世界都受牵连,到如今我竟是将这前因后果知道得最多的人,朝廷也借宁王府召我回颖都商议修复水镜的事——这桩事你必然也极为关心,是吧?”
薛南羽这才点头:“是。”
“而那最后一件事么……”陆镜的语速慢下来,双手合拢,渐渐握住薛南羽的手指:“就是关于两年前的宁国与梁国之争,你父亲阵亡之事。”
这话让薛南羽心中一跳,手指也不自觉地轻轻一抖。
“流云城破后,流云郡旧部口口声声说君侯是献上了降书,可后来我问父兄,他们得到的却是带着流云侯印信的战贴——那封信被换了。”
“子扬。”陆镜的眸光顿时也冷下来:“这其间,必然是有蹊跷的。这是你的心结,也是我的刺。因此我回去,务必将这三事理会清楚。你等等我,好么?”
长公子思忖了很久,这才长叹口气:“好吧……”
于是流云侯府又一次开始准备行囊,只不过这次长公子亲自送到了故事海边。大海的波浪起伏浑雄,他在海边看陆镜利利索索跳上一只小舟,忍不住再一次问他。
“子安,这么一只小筏子真能带你渡海?”
陆镜在筏上撑着杆子对他笑。
“没错。我乘它到海的中心凫下去,穿过这片海域就到上霄峰的建木底下了。师尊和崔师兄已在建木那边等着,错不了。”
“可是——”薛南羽有些迟疑,终究是点了点头:“小心。”
但他眼中有那么多不舍,于是陆镜又从那小筏子上跳下来,涉水跑到他身边将他抱住。
“子扬,别这么难过呀,我会很心疼的。”陆镜只觉眼睛热了,他蹭着薛南羽的面庞:“我会尽快回来,你在这里面好好吃饭好好服药,少生些病,等我回来了,我们再一起爬山游湖好么?”
他安慰他的子扬,可声音已带哽咽。薛南羽没想到是他先绷不住,愣了一愣,笑着拭他的眼睛。
“怎么反倒是你——去吧,去吧。我会好好的。”
“一定。”陆镜的双目通红:“你可别让我好不容易回来,看到的又是那些。”
“你……”薛南羽不由气得笑了,同时觉微微的心疼:“我不是有意的,你当我喜欢死着玩么——”
他的话被陆镜的吻堵住了,陆镜扣住他的后脑不许他再说。薛南羽想要挣扎,手指轻轻一推,却又放了下来。影七等一干人都低下了头,倒是采墨瞪着眼看了许久,上来不耐烦地把陆镜攘开。
“好啦,够啦。别再啃啦。你再啃潮水都要涨了,你就赶不上跟着退潮到大海中心了。”
于是陆镜又上了他的筏子,他向流云侯府众人揖别,转身又看了薛南羽一眼,长杆一点,小舟就迅疾地朝大海中心远去。
很快小舟就变成遥遥一个小点。薛南羽默默看着,却突然听到遥远的海面上传来一阵笛声,明亮欢快是上霄峰学艺时一起唱的曲调。他蓦然觉心中一酸,随即抿了抿唇。
采墨在一旁端详着他:“好啦,没事儿的,他会回来的。害,你说你们。听我老人家的,回吧。否则你风吹多了又要咳嗽,咳嗽多了又要咳血,他不是刚刚说了——”
“闭嘴。”
薛南羽简单的说,转身走了。
但是他没有离开故事海。流云郡的长公子在海边常住了,他如陆镜吩咐的一般好好吃饭、好好服药,在天气好时会到海边。
海风很大,他会渐渐想起来过去在上霄峰,风吹过山林时也有海浪一般的声音的。重叠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他记起了上霄峰有个竹林剑海,陆镜曾在那儿习剑。也想起了药宗的试炼地是西山杏园,当年陆镜常在杏园门口等他。
而如今是换了他在故事海边久久地等着陆镜了。他这样不知等了多久,特意不去记已流逝的岁月。终于有一天,他在海边的别居里秉烛观书,忽然听闻大海方向传来一声震动。长公子仰头看时发现一道火光掠过天宇。
客星入镜。
他立即抛下了书卷。想一想后,薛南羽依旧坐下来。他估摸着陆镜从入水镜到穿越故事海的时间,于是第二天陆镜乘筏来到海滩上时,正看到他的子扬在沙滩上捡贝壳。
“子扬!”
他跳下来对他欢笑。薛南羽平静自若地回头:“回来了?”仿佛他不过短暂的出门散步。
“回来了!”
陆镜到长公子身边一把抱住他,不住地笑。采墨提盛满贝壳的小桶,又开始摇头。
“好啦,好啦,你看你身上脏的呀~你是有多久没洗澡了?哎呀呀你看你身上的青苔你看看你剑上的贻贝,啧啧啧啧。”
但陆镜和薛南羽没有理他,他们朝海边的别居走,一路谈这次回去的事。
“子扬,我一回去就到颖都。朝廷对白衣社一事极重视,我兄长写信召来了前国师,还请来个很特殊的人。”
“是谁?”薛南羽配合地问他。
“不知是谁,但和当今陛下是——生得可像了。”
陆镜八卦兮兮地和薛南羽说这件事,说那位和当今陛下很像的人与陛下闭门商谈了许久。随后朝廷写信送到海国,请兰翎公主回来。原来三百年的山海帝后早知不尽书不会甘心湮灭,早早定下大干边与海国的盟约,可以凭血脉镇住不尽书的残魂。在大家的一同努力下水镜裂痕被修复,上霄峰顶的建木也恢复了。
“唯一遗憾的是你不能再到上霄峰,师尊们和各位师兄弟都惦念你。”陆镜捏一捏薛南羽的手指:“但他们听说你在此世平安,都觉这也很好。”
这便是前两件事了。而第三件事陆镜颇为犹豫。
“当初换信的人也揪出来了,朝廷恢复了那世界流云侯的名誉,极尽哀荣。而那个换信的人是……”
想了又想,陆镜叹道:“算了咱们先不说这个了吧。总之他已伏诛,他也不在这个世上。”
“罪有应得便好。。”薛南羽点一点头,淡淡说着:“倒不必非告诉我。如今父侯尚在,水镜这边也是我的故乡。”
所以那些镜外的惆怅忧伤,便让它们随流水而去吧。他们此时,只愿看阳光静静洒在故事海上。
作者有话要说: 会把未尽的事用番外形式慢慢写出来。
下一个新文就是发生在上霄峰的故事哟~
第66章 番外
“哦?”陆镜心中一凛,低声问道:“子扬确实是自小就会法术?这一点师尊们也早已看出?”
侯府内,陆镜与初到水镜的大师兄谈及往事。窗外红日已照,有那不畏寒的鸟儿于白雪下翻检树梢残果。崔琪慢条斯理拈一块肉干小食,想了一想,说道。
“你可还记得你和子扬在国子学被挑选时,都是个什么情形吗?”
陆镜愣了一愣。
他和子扬被选入上霄峰是到国子监两年后,因颖都更早些时候的兵乱,朝廷想要培养自己的修士,因而请上霄峰修士下山把国子学子弟一一验看,有资质优良者便带回峰修行。修行不同于做学,对人的先天根骨要求极严,因此那一批人筛到后来,也只有他与子扬被带上山。
“当时的情形么……”
皱一皱眉,时间已过太久,陆镜记忆已有些模糊。他记得此事毕竟为朝廷下的差使,并且当初兵乱颖都死的人又实在太多,于是上霄峰诸宗派的长老们都来了。只是修道人不耐红尘,他们惯了人一步一拜地求上山门,对亲自到京城收徒显然就不太乐意。尤其对那些根骨太差还凑过来的,有那么一两个脾气暴躁的长老简直恨不得要把“白痴”两字写在脸上。
陆靖本人当时,对这挑选是无可无不可的。只是夫子说朝廷鼓励,父兄又道他若学成对宁国大有裨益,尔后再听说梁国流云郡的薛公子也会去,陆靖这才兴兴头头的,一大早就赶到了学里。
“我记得当时各派的长老都来了,包括后来我的师尊,子扬的师尊,还有掌门师尊。师尊们带了各自的亲随弟子。师兄你当时也在,一直侍立在掌门师尊身后。”
陆镜再想一想:“当时那屋子的门上挂一风铃,有一只小猫儿蹲在门边,不时的站起来用爪儿拨拉那铃玩。”
“记得很清。”崔琪笑道:“那只猫儿其实是开明兽,被药宗长老暂时炼化成这个样子,那串风铃也是测你们灵气的。因此你们每一个人一踏进那扇门里,天生的资质根骨便被摸了个清。再后面给你们的出题就只是摆设。”
“哦?”陆镜也笑了:“我当时进去时似吹来一阵风,把那铃铛吹得泠泠作响,然后那只猫过来蹭一蹭我的腿——在那时起便是在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