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绷住。他恹恹的想。否则一旦被揭穿,不等子扬开口,他都恨不得把自己扒骨抽筋的煲汤喝了。而咬死不认的耍赖么,无非要求脸皮厚一点。反正他的脸皮如城墙,已是声名远播好多年了……
次日,陆镜把其他财物妥善藏好,取铁盒中一小锭金子,与小六出门采买。这首先要买的就是禁货。大干不限民众持兵,却禁百姓藏甲,而捕修蛇的第一桩却是非有一副甲不可。
与小六乘夜来到黑市,一个压低帽檐的蒙面人把两人递上的金子捏一捏,扔过来一个包裹,目不转睛狠看了陆镜几眼,这才走了。陆镜心里咯噔一下,与小六到僻静处揭开包袱皮一角,赫然看到露出来的甲片上有一枚流云标志——这竟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流云水军战甲。
“水军的甲!刚才那人是从军里出来的?”
陆镜大为吃惊,小六却不以为意。
“朝廷禁甲,我们想要货,不是只有从官军手里倒腾?”他向陆镜解释:“以前就有过,有那等兵油子虚报损耗数目,偷藏下破甲片,转交商人拼成整甲来卖。采香人的甲十有七八都这么来的。”
说着小六抖开来看,自己也愣住了:这哪是“用破甲片拼凑起来的”旧甲,其鲜明光亮,分明是刚从库房中挑出来的。不知是谁如此大胆,敢把崭新官甲偷出来倒卖,而更大胆的,自然是那胆敢盗买、用甲的人。
小六的汗顿时淌下来:“老大,这东西明白就是‘我是贼’三字,可不敢用它。”
陆镜的面色也是阴沉。他久久盯着那枚流云印迹,半晌才问。
“捕捉修蛇,非着甲不可?”
小六无奈的点头:“修蛇出水时喷射的水柱如同□□,不着甲肉身根本抗不住;况且下水所需秘术,寻常布料衣物也附不了。”
听小六这么说,陆镜沉默了半晌,随即干脆利落的把甲收拾起来。
“既如此,那就用它。”
他说这话时神色已变得如同平常,小六连连夸他艺高人胆大、连老虎屁股都不忌惮去摸的;而唯有陆镜自己明白——
这个世界里,已有人盯上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微生的手榴弹哟,温柔的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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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流云郡主城有无忧湖,大小泉眼七十二处。诸泉与湖水沿青琅河蜿蜒而出,在百二十里外流入寒潭。这寒潭可不是无忧湖那样的明澈小湖,它的潭水极冷且极深,因常年阳光无法照进潭底,潭水看着呈隐隐墨色的。这片水域阴沉寒冷且灵力充沛,传说昔年魔君的养蛇窟就设在这里。魔君败亡后,天下其余地方的修蛇都遭屠戮,唯有寒潭还有残留,世间所有和修蛇有关的出产也都来自这里。
采香是个极险极难的苦差事,不是每条蛇都能出香,也不是每个采香人都有性命回来。春夏的蛇凶猛难近,冬季的蛇都已蛰伏,唯有入秋后的蛇尚还活动且动作迟缓,这才能成为捕猎的目标。每到仲秋,那些承袭采香技艺的游侠会云集寒潭,在首领的带领下入潭采香,采香季就这么来了。
陆镜与其他采香人一道,在秋夜乘船来到寒潭。采香人们多着由旧甲片拼凑的铠甲,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互相擦拭武器、检视符文,用小皮囊你一口我一口的交替喝酒。唯有陆镜独自坐在船头,就着潭水磨一把长刀。
刀是小六的阿爹,也就是采香人首领张九交给他的。那天小六带陆镜来到寒潭营地、告诉自家阿爹他也想采香时,张九咬开酒囊的塞子,一只独眼将陆镜来上下扫了几遍,这才说道。
——世家的公子哥儿,当采香是猎奇玩意,想下寒潭玩一把?哼哼,还不够那毒虫塞塞牙缝。
说罢,一众采香人都哄的笑起来。陆镜只是好脾气的道。
——张帅听禀:小子因一位友人得了重病,急需修蛇所产作为药物,这才来到了流云。采香的危险小子已都知了,绝不是把自己性命置于不顾、把寒潭当做耍处。
自从来到流云郡陆镜就专与游侠少年厮混,言谈举止都尽力与他们相仿,但骨子里的气相却是遮也遮不住的,因此一旦遇到沙老板或张九这样的老江湖,都不叫他“少侠”,而称一声“公子”;陆镜对他们也不掩饰,索性把来意用途都直接与他们说了。
——不是耍处?啧,若不是看老沙的面子,我们都不会让你进这片营子。
把那封荐书往木桌上一丢,张九对陆镜接着道。
——娃娃,采香是玩命的活计,需先将蛇从洞中引出,再派跳荡跃上蛇头刺它毒囊,毒气泄了才可慢慢的与它磨,中途还要拖住它不可逃回洞里去。这整件事,大家伙彼此托付性命,每个人站在哪里、要做什么,是一丝一毫都不能错的。
——而你呢,你会什么?你带的那个铁片子和人耍起来华丽,对上修蛇,嘿嘿……
张九将烈酒仰脖灌上一口,摇一摇头。
——娃娃,莫要不爱惜性命,一旦进了捕蛇场,没人顾得上救你。
来寻开心的公子哥儿固然可恶,可张九也不忍心看他把命白白丢在潭里。他本以为说上这么一通后陆镜自然就退了,可没想到陆镜只展颜一笑。
——小子确是不会大家伙的那些采香技艺。但听张帅所言,跳荡是捕蛇中最关键也最险要的一步。小子斗胆,就请担此次捕蛇的跳荡一岗吧。
篝火边顿时静了下来,采香的众人和张九都一齐望向着外来的年轻人。他的眼眸很亮,洋溢着热情的欢快的光,像是不惧怕任何事,也不会被任何人难倒似的。张九心中一动,忽的咧开嘴笑了。
——你要做跳荡?你可知修蛇的毒囊在两齿之间,蛇信可轻易触到,不知有多少跳荡不及刺破就被蛇信卷入咽喉?更别说毒囊刺破后毒液喷溅,即便有符文和药物护体也不是那么容易全身而退。你看我这只眼,就是昔年做跳荡时被毒液溅瞎的。
他指一指自己的盲眼,再次问陆镜。
——娃娃,你真要做跳荡?
陆镜点头。
——昔年那些为害四方的妖兽,小子也是屠过的。
他既铁板钉钉,张九也就不再跟他客气了。将一把长刀抛过来,采香人首领对陆镜说道。
——若你能率先刺破毒囊,按老规矩,修蛇所产让你先挑,其余好处,再让你吃双份儿!
潭水寒冷彻骨,陆镜打磨长刀,如同在磨一块冰。当刀子锋利得连水珠都站不住的时候,小六从船尾走来,颇有几分惭愧的告诉他。
“老大,我向阿爹反复求了,阿爹依旧说要按老规矩,生人要想采香就得先做跳荡。”
他一脸的丧。陆镜知他必是在老爹处吃憋了,笑一笑,安慰着他。
“我知采香这门生意向来不容生人染指,唯有证明自己的本事与诚心,才有资格分一杯羹。他若破了老规矩,今后也无法再服众。”
“可是……”小六期期艾艾。陆镜再拍拍他的肩膀:“不放心?我昔年屠过毒蛟,你说修蛇比它能如何?”
“哇,屠蛟耶!”小六满眼异彩,恨不得立即就要鼓掌:“老大好厉害!是在哪里,就老大自己么?”
陆镜摇摇头,神色有些感怀。
“那是在我的家乡,我和一位同门一道下山,去完成师门的委派。”
——子扬兄,一会我引那孽畜出来,你可千万躲远一些。省得我一个照应不周,惊到了你。
他笑笑,又想起自己当初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那年的他不过十六七岁,剑术初成,到哪儿都觉技痒,天天缠着大师兄给自己个机会下山斩妖除魔、干它一票大的。可天下哪来那么多的妖魔?好不容易等来封委托,还是说苍莽山出了大虫,委托人请上霄弟子下山除害。在上霄峰,大虫即是老虎别称,而打虎本是猎户就可以干的活,不知这委托何至于就送上了上霄峰。适逢师尊云游未归,大师兄挠了半天脑壳,把委任令扔向了陆镜。
——喏,人家既求上门来了,上霄峰就不能置之不理。打只虎没什么难的,你和子扬一道去挣个首征吧。你两是第一次下山,彼此要多照应些。
听得这话,当年的他心里乐开了花,向那人涎眉邓眼地笑道。
——放心,放心,我定会把薛师兄照顾得好好的。薛师兄身娇体弱,这等粗活儿哪劳师兄动手?到时候只消躲在我身后就好啦。
听他这样夸口,那人秀气的眉微微一蹙,一如既往地没有搭话,只一路都在炮制什么。等终于来到苍莽山,他们候着一条巨蛟惊天动地的出来,那人才暼向目瞪口呆的他,冷冷一笑。
——你躲远些,省得我照应不周,让那孽畜伤到了你。
竟是把他的话学了个十成十,只是其中的讥诮更胜一筹。陆镜哪吃过这个,脑子一热立即出剑冲上去,却被那蛟当头把毒气只一喷……
最后,凭着那人的丹药阵法,他们终究还是将蛟制服了。他累得几近虚脱,一身臭汗地躺在地上直喘粗气,那人却端坐一旁,气定神闲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