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霄点点头:“正好我也有事与你说。”
哦?
温仪道:“那你先说。”
元霄手一松,被他禁锢了半天的鸟便嗖一下飞了老远,他正要将手伸进衣襟,却忽然意识到手中还握着花。当下将那束花枝小心整理了一下,弄弄平,往温仪怀中一塞:“送你的。”便两只手往怀中掏。
他掏出了一个竹筒,还有一枚腰扣。
温仪眼尖,敏锐地发现那枚腰扣的款式,与曾经刺客留下的一个模样。他道:“能否将这个给我看一看。”
元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举起腰扣:“这个?”
温仪点头。
元霄便将腰扣递给他,见温仪接过后举到阳光下打量,不禁道:“怎么?”
温仪将此枚腰扣置于光线下,但觉通透无比,不见之前赤色雕画,唯有外石触感温润,颜色是同样的墨中点翠。是同一种石头,但不是同样的人。他收起腰扣道:“这个东西,殿下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枚腰扣?
元霄道:“我捡的。”他一直在校场上捡兵器,沙泥地中自然不止有兵器,还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枚腰扣就是如此,不知是谁衣裳上脱落的,掉在地上。凉州也出这种腰扣,但自元霄入平都后,就很少配戴凉州款式,睹物思乡,故而捡起时时望之。
他不知这腰扣的来历,只看到温仪爱不释手,以为温仪喜欢这个,便说:“这个不值钱的,凉州有许多,人人都买得起。”
凉州?
温仪敏锐道:“这是凉州产出?”
他先前的调查方向是贵族,凉州哪来的贵族。
元霄接过那腰扣,放在手心细细摩挲:“不是凉州产出,凉州没有这种矿石。但是凉州就在边关,比起与大乾交易,他们与关外的交易来得更加密切。关外似乎多这种石头,那里的人喜欢用来制成各种器物,腰扣不过其中一种。它又好看,又便宜,自然很得人喜欢。”
温仪道:“平都却很少见?”
“他们私自与关外进出货物的交易,又怎么会大胆卖到皇帝跟前。又赚不了几个钱。”
这话倒也对。
可是温仪想想,又觉得讶异:“关内外的人员物资往来都要平都批准,凉州地方官竟然敢私自作主,不经报批,便打开流通市场?”
听到这个话,元霄哑然失笑,他虽然要比温仪年纪小,可此刻看着温仪的眼神,倒像是在看一个涉世不深的孩子一般,仿佛惊叹于对方的天真,又宠溺于对方的单纯。温仪差点被他看得汗毛都竖起来。却听太子叹息道:“国公,边关这种地方,你可能不曾去过。”
他揉碎了手中残余掉落的花朵,那红色的花汁就沾了一手心。
平都的人,就连寻常百姓,多衣饰华美的多,不曾见面黄凄苦之相。这里的风吹上来虽干燥但宜人,就连下起雪,也是一种富饶的美。但边关不同,那里常有黄沙漫天,离平都那么远,没有江南湿气,风虽干但如刀般锋利。那里的百姓,富者肥油满面,贫者孤苦干瘪。雪下起来,并不是如温婉女子一般簌簌轻响,而是挟卷了吞尽天下万物的气势。
“天高皇帝远,叔公常年稳坐九五之尊,十三个州县,偌大江山,他从平都管起都嫌来不及,又怎么有闲心去看这种千里之远的地方呢?”元霄看着温仪道,“国公久居深宫,不清楚这些也是难免的。”
他攥紧的手掌上沾了红色的花汁,看着就有些斑驳。
温仪看着他,从他眼中看出了些不合年纪的苍凉:“那你呢?”他问,是否也和那凉州的雪一样,挟卷着吞尽天下的气势。还是,毫不反抗地被雪埋成活坟。
虽短短三个字,元霄却仿佛能明白温仪在问什么,当下一笑:“我?”
“我五岁骑马,马是野马,未曾将我摔死。”
“七岁习箭,弓弦再硬,也没废我双手。”
“十一岁随贺叔剿匪,贼人的心脏是我捅穿的。”元霄慢慢道,“也这样过来了。国公以为,我该是什么样的呢?”从前风雪冻不僵他,刺客贼子杀不了他。往后,也不见得有什么能令他胆怯跪下。
元霄说这些话的时候,便当真不像十七岁。温仪忽然想,或许元麒渊将元霄扔到凉州是对的,宫中的软水,永远养不出一个如鹰狼虎豹一般的太子。大乾不缺明君,它缺一个有胆气有魄力去开拓江山的人。
但这个罪——
难道元霄就天生该受吗?
大约是因为温仪脸色沉沉,元霄像是才察觉自己说的过于严重,当下便缓了语气笑说:“不提这个,其实还有一桩事要找你。”说着他就要打开那个竹筒,“一直想着要给你,又没什么机会,这个东西让别人带也不大好——”
温仪心中一动,竹筒?
莫非是什么机密情报?
可是太子哪来的机密情报,若果真是秘密,就这样肆无忌惮拿来?
然而温仪脑中一出阴谋大论尚未推演出一个结果,元霄已经将竹筒上的盖子撬了开来。
——飘出一股米饭香。
“看,竹筒饭!我研究了很久做出来的!销路比烤红薯还要好!”元霄乐滋滋地炫耀丰功伟迹,“厨房说没有红薯了,可真小气。但这难不倒我,宫里竹子那么多,砍了两根也没问题。没有红薯,总有大米吧?我就不信他们说没有米。温仪——温仪?”
“你怎么啦?”元霄将手在温仪眼前挥了挥,迟疑中带了些小骄傲,“我知道你很喜欢但不用话都说不出来?”虽然温仪经常说不出话,“不让花统领带是有理由的,他总是偷吃。”
元霄一边说,一边就寻了个碗碟,将里头香喷喷的米饭倒出来:“我藏得可好了,还有些热乎,你别愣着,快尝尝。对了,你之前要和我说什么来着?”
说什么——
温仪心塞地根本不想说什么。
呵,拒绝个屁啊。毫无说分手的兴致。
这一场突袭,元霄自觉效果显著,十分满意。他单方面看着温仪‘高兴’地收下了他的礼物后,看着天色不晚,为求细水流长,自觉早些要回校场。出门时还遇到温蜓,温蜓惊讶道:“殿下?”说着看了眼东院,迟疑道,“你们——”
元霄莞尔一笑,在温蜓看来,就带了些羞涩。
“我们很好,我会好好对他的。”
他说。
温蜓一愣,呆着冲进房间,就见到撞了腰的温仪,哐当,东西落了一地。
心里如同千万个棒槌槌过。
这温府中人的心情是如何扭曲的,元霄才不管。他只是想着方才温仪的反应,摸着下巴暗暗地想,果然做将军的就是不一样,苦肉计什么的,比小侍卫教的方法管用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破防线的温仪(激动):你知道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吗?!
太子(试探):即将生崽崽的关系?
……
第60章 他中过毒
这一次见面,如同蜻蜓点水。再有动静,却是皇帝那是传来的消息了。
元帝的圣旨几乎是和秦素歌的一道送到了温仪的手上。
时隔两个月,温国公又要去接人了。
这回接的也是个太子。
不过,是抒摇的太子。
温仪盯着秦素歌传来的消息看了半天。
抒摇使团已入关,半月后会抵达青罗江。一行三十人,途遇刺杀六次,只有一次能看出是抒摇国内政敌下的手,其余五次瞧不出身份。六次刺杀,未折一人,杀手均铩羽而归,未见太子出手。秦素歌和严瑾遵循温仪的嘱咐,没有露面,一路旁观。确实抒摇也用不着他二人出手。只不过,他们埋伏在那些杀手退却的路线上,便偷偷摸摸把这些人料理了。
清理收尾这些工作,原本就是秦素歌的拿手好戏。当年他当杀手的时候,做事叫一个干净,别人愣是找不出一丝线索来。进大乾边关前的最后一批刺客共有七人,其中五人折在抒摇手中,剩余两人想跑,脖间一凉,便再也不见天日。秦三悄声落地,反手插回了自己的刀。严瑾动作利落地把人拖走处理掉。
温仪曾去信与他们说过,抒摇一行,觊觎者众多。他们既然选了这样的出行方式,若是敌不过背后暗手,那也是天命,不是他们干涉便能了结的。大乾和抒摇既非盟国,往来无交好,没必要卷入利益纷争,由得他们互相撕咬。严瑾把人料理完,退回来时秦三正在给温仪去信。这时已隐隐能看到大乾关卡城楼。
到了这里,便再无人敢来下手。
“严瑾,老爷为什么要替抒摇清理尾巴?”秦三将信置于竹筒内,系在玄鹰爪上,便任它往空中飞去,嘴上却这样问着。他疑惑了很久,一直没说,如今实在想不明白。
严瑾与秦三虽然是挚交,在为温仪效力前,两人的身份却截然不同。一人是名扬天下的神捕,一人是众人欲除之后快的杀手。受职业影响,严瑾擅分析搜集情报,而秦三手快刀快,是个好护卫。故而温仪将易玄阁交与严瑾打理,却将秦三留在身边。
听秦三如此问,严瑾便道:“大人并非替抒摇料理尾巴。到底是将大乾利益置于最高位去考虑。我问你,抒摇国虽小但多年不倒,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