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仪略略起身,还没能将谢字说出口,却见太子已经很自然地把人送到了殿外:“林太医辛苦了,温大人为陛下受了伤,陛下嘱咐他安心休养,可惜孤对医术一窍不通。怎么调养得当,还请太医多多费心。国公好些后就会搬到景泰宫,宫中有小厨房。调养的方子请太医直接送到孤宫中,就不必劳烦御膳房了。太医可懂?”
一通话,把温仪往后的起居饮食,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进御膳房,便多分安全保障,倒想不到太子如此有心,在安全问题上考虑地如此周全,看来是个重情重义的,起码对他好他心中有数。话说回来,国公勇救太子的事,这殿中上下早就传了个遍了。林太医了然道:“臣懂,懂。”
元霄便笑着给他塞了一些银子——皇帝那里顺来的。
君臣达成了共识,只留温仪有些生无可恋。
不,你不懂。温大人默默捂住了眼。这哪是以礼相待,这分明是居心不良啊!
但,良不良也不是他说了算。
还得太子说了算。
起码人家嘴上一丝便宜也没占。
转眼已是柳条爆枝,温国公最近有些顺坦,又有些不顺坦。
顺坦是因为向来胡天胡地的太子忽然之间仿佛长大了,懂事了。不用温仪耳提面命,就会自己找书看。不顺坦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太子对他的情感似乎有往歪了的方向去发展。纵使舐犊情深,也不至于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亲来亲去。
可是温仪他无话可说,因为元霄只似有若无亲了那么一回。才一回而已,温仪能说什么?而且他们才认识多久?他就算想确认,想教训,他也无从教训起。从前吧,那些小打小闹,言语误会,温仪当孩子气一笑而过,甚至能拿条板凳逗逗他。
现在恐怕要重新审视一下这段关系。
是否只有君臣。
这不,元霄一脚横在窗边,就着初春阳光,又在看书。温仪看过去,忽然发觉元霄似乎又大了一些。其实这可能是错觉,因为对方已十七了,又不是像小时一般,抽条似地长。但可能温仪在潜意识中,仍当他是那个抱在手里的奶娃娃。
是,他对元霄格外照顾一些,并不仅仅因为对方是素未谋面的太子。其实他们谋过面,只是那时元霄还太小,不记事。躺在床上的日子颇为无聊,令温仪除了吃和睡,便不自觉想到一些陈年旧事。阳光香甜,光影中元霄的影子便模糊了过去,朦朦胧胧间,一个堪堪能站稳的奶娃戴着虎皮帽子,扒着床脚看他。
温仪睡梦之中一惊,翻身起来,那个不知从哪溜进来的孩子就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瞅着他,手里举了块咬了一口的奶糕。见温仪醒了,冲他甜丝丝地笑,把奶糕递给他。仿佛是给了这位漂亮哥哥全世界一样。
那会儿的汤圆多甜啊,梦里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温国公模模糊糊地想,哪里有后来眼中的风霜和寒刀,捅起人来眼睛也不眨一下。
窗子咔哒一声响,不知是不是被停在窗边的鸟给碰到了。元霄起身去支窗子,一回身却发现本来在浅眠的温仪醒了个彻底。先前放在他床塌边的那枝花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来。
“……”温仪的角度,看不清元霄在干什么。他咳了一声,对方没理。便又咳了一声,这回元霄看过来了。大约以为他有事,便合上书走过来,“要吃东西?”
原谅太子脑子里只有吃。
和手里的话本。
不错。
他只是情窦初开,便很有兴趣地研究男女之事,偷摸摸看话本而已。宫中能搜到的话本,都只讲些情呀爱啊的,没有别的不能入目的段子。故而就算被元霄顺到了,也无伤大雅。真正伤大雅的本子,都被收得好好的呢,哪这么容易翻到。
温仪道:“不饿。想出去走走。”说着他已经自己起了身。“你要不要一起?”
元霄替他取了件大衣过来,等温仪穿好衣服,便罩在他身上。“那便走吧。”不但没有拒绝,反而还挺开心。只要温仪不提出宫,他就算想上房顶溜达,元霄也绝无二话。
如今温仪早就从坤定宫中搬了出来,住到了景泰宫,方便还神官清净,也方便太医照顾。就是景泰宫因此热闹了很多。因为老六几个因着温仪在的缘故,打着看望的名号,时不时过来溜达。包括皇帝也是。元霄虽然有些烦他们,看在他们总不会空手而来的份上,倒也默许了。
元齐安几个宫中好东西多,元霄一并笑纳并委婉地暗示下回可以再带多一点。
看在温仪眼中——莫名觉得像个当家主母。
“……”这诡异的亲吻带来的后遗症。
其实温仪知道自己皮外伤不打紧,不过每次说到要出宫回府,元霄就像一头炸了毛的小狮子——不错,他已不能算是狼崽,威风凛凛霸气渐露,如同尚未长成的雄狮。
温仪提了两次回府不成,他干脆闭了嘴。
反正睡哪不是睡,住哪不是有人服侍。
懒到家的国公很习惯。
再说他有暗卫,不管是第几号,总归是忠心耿耿。他想要什么信息,下一秒就会送上案头。那么住在宫里和住在府里,有什么区别呢?自十一出宫与秦三对过口信后,秦三很快将严瑾的信息送了过来。
原来严瑾跑出了关,怪不得消息都没一个。
西边只有一个抒摇,稍远一些还有一个离国。离国和大乾隔了片沙海,离抒摇比离大乾近。离国新换了王,正是根基不稳的时候,应该不至于在外面搞什么心思。但是抒摇向来自成一体,国土风情和他国截然不同,跑来大乾闹什么?
关外送信进来难,严瑾在外,秦素歌不但要照应温府,还要把持易玄阁事务。要想得到准确的消息,估计还要有一阵。今日一起,温仪才发觉天确实暖了许多,地上青翠点点,冒了不少小花,虽不及花园中的富贵品种高雅,却野趣横生。他一边慢悠悠散着步,一边脑海口已飞到了关外,来了个惬意。
元霄看了看他:“你在想什么?”
“想抒摇。”
温仪一个不及妨,就顺口说了出来。
果然元霄疑惑道:“想抒摇做什么,他们不是很快就要来了吗?”
这话倒提醒了温仪,最多一个月,三月中旬抒摇的使臣就过来了。到时候是黑是白,观察便知。早前抒摇来,送了只老虎,这回不知携什么礼来,可别又是什么豺狼虎豹。温仪暗想,有一只那么能吃的球球也就够了。
但是说到了抒摇,就要想到五禄台。想到五禄台,元霄就要想到至今仍未逮到的刺客。他重重哼了一声:“叔公效率实在不高,换了我,这两批人早已抓到手中问了个遍。”
温仪暗想,那是你叔公没认真找。他难道——
还自己抓自己吗?
为了教训下太子,让他提前认识这朝堂风险,特地设计这么一个圈套,也真亏元帝做得出来。这么想着的温仪,完全忘了故意受这一剑的自己,本质上和皇帝也没多大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老温(纠结中):他亲额头几个意思啊!
为了获得最佳体验,这边建议您传授正确的姿势方法呢——来自客服的良心。
第49章 府中来人
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温仪虽然没伤到筋骨,这一调养也有近二十日了。太后还来看过他,带了一堆的东西。不但带了,还稳稳当当在景泰宫坐了一下午,拉着温仪东一句西一句地扯,仿佛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体贴。
在太后看来,温仪是救了她孙子的大功臣,怎么能不多看两眼?
“哀家听说的时候可真是吓了一跳,宫里的侍卫都干什么吃的,皇帝也不管管。”
元霄盯着自己祖母握着温仪的那只手,盯了很久,终于没忍住,把温仪的爪子从中抽了出来,义正言辞道:“听太医说一直保持姿势不容易活血。皇祖母不介意的话,孤帮温国公换个姿势靠着。”说着,顺势坐到床边,自己去抓了温仪的手。
温仪:“……”
太后有些小迟疑:“……似乎没太多变化?”
元霄很不要脸地诓她:“总不好一下变太快的,太活血了怎么办。”
温仪无语地看着他,骗自己亲祖母行这种不轨之事,兔崽子可真要脸。
幸好太后没有多想,只又和温仪东拉西扯了一顿,听闻说宫里来了诰命夫人寻她,便顺势起身回宫了。她一介女流之辈,能和温仪说什么呢?毕竟无话可说,关怀完了就很尴尬。元霄若懂事一些撒个娇,场面还活络点。可惜这并不是会撒娇的人。
她一走,温仪顿时舒了口气。他是个喜欢坑人的不错,但不代表坑女人,还是个老长辈。温仪身上那点伤早好透了,偏偏被憋在屋里不让回,元霄说不通就算了,元帝来探望时,温仪拼命和他使眼色,元帝恍然大悟,回头一道圣旨就下到了温府。
说是这个国公护驾有功,碍于身体不能回来,请诸位多多包涵。包涵不算,还很诚心地赏了一堆东西。回头笑眯眯和温仪邀功:“国公,这回你可放心住着,朕贴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