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仪:“……你有多恨念书。”
元霄皱了一张脸,长叹了一声:“也没有恨,只是不爱。”他一想,又精神起来,“当今皇上不也是武将出身,他都没有学那些什么绕口的话,又为什么要我学。”
“非也。”温仪道,“听说当年老皇帝生辰时,景帝与元帝合画了一幅江山社稷图当寿礼,色泽明动大气磅礴,铺展开来三尺多长,可谓名动四方。”堪称一绝。后来回回有使来访,老皇帝就会将此炫耀一番,一来耀大乾国威,二来暗示我大乾皇子人才济济。
元霄惊讶道:“你的意思是,皇帝很能干?”
但凡皇子,就算如瑞王这种不动脑子的,放出去也是个风流好种,又如何能说差劲呢。元麒渊作为老皇帝最小的弟弟,天生神勇聪慧,军中颇具威望。朝中总有人猜测,老皇帝一定十分忌惮这位幼弟,故早早令他长居封地无事不得回京。
谁知道过了这么多年,该回来的人,还是回来了。
元霄只听着这段过往,倚在塌上,手中掐着页书纸,暗暗不作声。温仪与他说这么多,大约还是想听他口风的意思。他空有个名头,没有实权,在宫中确实立不住脚。但难道他说要当皇帝,温仪便出手帮他吗?无德无功空有望,便如空心野草,风吹便折。太子这般暗中思量,口里便道:“孤不考虑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
路上有草便拔,有树就砍,横竖荆棘位于身前,也是人清扫出来的。
这个事,他干得习惯。
比起这略有些远的事,眼下可有一桩事更为迫切一些。
元霄略略直些身子:“我们先商量一下——”
大约是因为方才气氛凝重,又他神色正经,温仪不明所以,只说:“什么?”
就见元霄一本正经道:“晚上睡觉的事。”
“……”温国公沉默了一下,“你睡。”然后他就看见太子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就像是被霜打的大白菜,翠白翠白的,突然精神焕发。
但最后。
元霄到底没有在温府睡成。
元霄本来十分高兴且得意,这算是第二回 入住温府,心境却截然不同,较之先前陌生,如今更含莫名的期待,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他早早洗干净钻进那牡丹花色大被窝,就滚在里侧等温仪。在外头的下人探头探脑,见国公神色十分纠结。温蜓顿时有种,这他妈不是睡觉,这是要入洞房的错觉。
温国公天人交战了半天,慢吞吞洗完自己,踱进房中,就见床上窝了个发墨肤白的崽子。
崽子拍着被窝:“快来,我等你很久了。”
温国公:“……”
幸好这床幔不是红的。他想。
也幸好,他临时抱了佛脚,对于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还有几招妙计。
太子有个毛病,睡相不太好。因元霄说要与温仪同寝,温国公趁早打听好了他这个毛病。
三更半夜,在几次三番要将手脚伸出被子乘凉却被抓回来束缚住后,太子终于睡不住了。
美人虽美但也不是很好睡,睁着眼睛半天后,元霄终于爬了起来。他看了看自己无法动弹去乘凉的手脚,在自由面前,还是放弃了美色。
“殿下不睡了?”
“怕打扰国公。”
于是天还没亮,太子卷卷被子,连夜就‘被赶着’回了东宫。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老季的鄙视:这就是你们单身的原因。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先上再说啊!
第33章 他若不来
年前这最后一夜如同耍了个戏场,在新年的汪洋大海中啵一声落了个水花,很快就平息,锣都没敲一声。吃了暗亏的太子卷着被子窝回自己床上时,根本没有料想到,在大乾宫中的日子,也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天福十六年,大年初一。
至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景泰宫,落了些光斑在窗格边的案柜上。元霄闭着眼睛,忽然听见脚步声。疑惑尚未浮上心头,就被一众宫人簇拥着从床上拔了起来,穿衣束发,净面漱口,塞了一堆精致的早点后塞到了太后的仪安宫。
太后描金绘花,妆容精致,正与一众妃嫔说着话,听宫人来报:“太子殿下来了。”顿时振奋起精神,敛了不甚明了的倦容,亲自迎上,一见打扮得如同迎新娃娃一般的孙子,合掌就握住了元霄的手,一声“霄儿”,唤得那叫情真意切。
懵逼的元霄:“?”
被一众女人包围,不知所措。
这边,元霄的‘好日子’才刚开始。
那头,高帐云锦,终于把太子折腾回宫的温国公睡得呼啦呼啦,太阳晒都晒不醒,美滋滋地直冒泡。特地醒着去束缚太子也是一桩磨精力的事,温仪大功告成,正值休沐又无他事,大好时光岂能不多补会儿觉?
日上三竿,温大人还没起,徘徊在门外的温蜓有些呆不住了。他敲了敲门:“老爷,我进来了?”然后听里头动静,结果里面安静无声。温蜓咬咬牙,心道,不成,还是进去瞧一瞧,好好的两个人,怎么大半天没个动静。
原来元霄半夜跑了这事,其他人并不知晓,现如今还以为两人睡在一处。
温蜓还在那处探头探脑‘跃跃欲试’,一条腿却已经先他一步踹开了房门。秦三一手端着盘子,一脚踹开门,顺便还说了温蜓一句:“磨磨蹭蹭怎么回事?”
温蜓一呆,眼见三哥已经大摇大摆进了内室,连忙一拍大腿跟上去:“三哥,不能进啊。太子殿下还在里面。”万一老爷衣服还没穿,那多不好啊。
可秦三已经撩开了帐子:“老爷。”
老爷窝在被子里,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只留一头长发露在外头。秦三眼中没有美色,他向来和温仪横惯了,拍拍发圆鼓鼓一团,威胁道:“你再不起,殿下就将房拆了。”
“……哈。”
温仪闭着眼睛笑了一声,懒散道:“那就拆。”
正好府内翻新重修,又不要他出钱。
再说了。
“太后只得这么一个宝贝孙子,顾在眼前随身带着都来不及。他还有空拆?”温国公又往被子里钻了钻,打了个哈欠,有些幸灾乐祸,“怕是这个宫那个宫,一个时辰跑一个地儿听人唠嗑都来不及吧。”
——他说的一点都不错。
被堵在仪安宫的元霄按着额角听他那些祖母姑姨银铃般的笑声听得生无可恋。
温仪虽不在宫中,太子的消息却如流水,时时摆在案头。
听说他前两日被太后霄长霄短,恨不得捂在心口里。后三日撞见二皇子元齐明,两人又暗讽明讥对了一仗,被皇帝全部扔在书房抄大字,硬生生磨到月上宫檐。回到景泰宫又有春兰大宫女大新年的包着汪泪教他如何学好礼仪形态,背诗词古训,憋得太子硬生生瘦了些许。
秦三如此这般与他讲时,温仪正在那描着画。他在画一只鹰,正是腰扣上那一只。闻言道:“哦,瘦了?这都能看出来。”
秦素歌笑道:“可见是瘦得狠了。”故而连宫中那些直肠子兄弟都如此感觉。
“他正是长身体时,瘦些好。”温仪笑笑,继而去勾那雄鹰铁爪,“小孩子长起来快,说不得过个新年,便能长一大截。”
“十七可不小了,元帝十七时,儿子都有了两个。”秦素歌忽然想到一事,“你说皇帝会不会要给他指婚?”
温仪断然摇头:“不可能。”
长幼有序,前面几个叔叔尚未婚配,轮不到太子。何况他刚回京,正是要立身本的时候。皇帝又非亲父,除了太后操心太子婚事,估计也挨不到别人。温仪画下,那只鹰已逐渐成形,锐目闪着绿莹莹的光。温仪心中忽然一动:“那腰扣呢?”
秦素歌自怀中取出交给他。
温仪接过,将其对着阳光一照。
这鹰本是颜料倒进勾槽所成,乃暗红色,但他刚才心中有感,取至阳光下照时,赫然发现这鹰的眼珠子,红中竟然透着绿。只是那绿不甚明显,唯有左右晃动腰扣时,才可见其中绿芒一闪在过,绿中含金砂,可谓极其贵重了。
这显然不是寻常刺客。
温仪收起腰扣,略一沉吟:“严瑾还没消息?”
秦素歌摇摇头。
国公敲了敲桌子,陷入沉思。严瑾动作向来极其迅速,三日之内不管查没查到线索,必有回音。可如今已过六日,却动静全无,这不像是他的作风。难道瑶海出了什么事?最近也没在江湖中听到什么风声。易玄阁若出了事,素歌不可能不知道。
“这样吧。”温仪想了想,“你找两个信得过的人去瑶海探探情况。”他又举起手中腰扣,指尖摩挲而过,纹路清晰而润滑。“往西北的方向查,尽可能扩大范围。只有一点,此腰扣的掌权人,一定非富即贵。”
秦三闻言,接过温仪手中腰扣,对着光线细细看了几遍,忽然心有所感。
“这种金砂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温仪精神一振:“哦?”
但是秦三摇摇头:“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要不我亲自去吧。”
“不成。”温仪道,“十五太子成年礼,我不能离开平都。这府内安置的人多且杂乱,管家年岁较大,温蜓兄弟又太小,我若在宫中,你须得守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