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想完,身后就是一重。
温仪笑着回过头:“你又从哪里野回来,一身汗。”
身后人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脖子,把汗全蹭完了,这才转过身拉着他的手:“我去给人修房子了。之前胡瓜巷里的李阿婆不是说房子漏雨么?”
眉目清朗,声音略低,身形拔正,正是元霄。大乾太子,二十有一——同温仪当日所见估判相差无己,确实是个昳丽模样,像他母亲。
两人在凉州府中住了三年,俨然是家中一双主人。温仪道:“你倒是好的,又是修房子,又是施粥,还要捉贼——哦,现下你的眼皮子底下也没有贼了。是个好和尚,能当大师了。”有太子在这里,哪里还有人敢当贼,不要命了么?
元霄睁大了眼睛看他:“哦,你晚上同和尚睡一个被窝,做那种事的?”
温仪高深莫测:“有何不可。”
“……”太子看看他,“我是可以随便玩的,你确定吗?”
“……不确定。”
年轻就是好,可以玩很多花样。但是温仪再也不想受那种——一回屋就见着床上多了个曼妙身姿半掩面的佳人的戏码了,小心脏受不起。然而最后眼泪婆娑的还是别人。这又是何必呢。温国公无辜地想,他虽然受不起,但攻得起啊。
元霄仔细看看温仪:“今日你可好了?”
“好得很。”
如今是夏日,可前些日子温仪却夜半受了风,不知怎么地闹起了寒症。一烧就是三天,满面通红叫也不醒,吓地元霄硬是熬红了眼。温仪睁开眼同他说话那一日,太子埋在被间半天没出声,半晌才被温仪强硬地抬起了头。
“我没事。你醒了就好。”眼中干干净净,是这样说的。连同这几日的担忧,绝口不提。
温仪斟酌半晌,说:“平都来了信,说宫里出了事。”
“什么事?”
“二皇子新添的儿子不幸夭折了,不过两岁多,说是中了毒。”
元霄起身:“哦?”
温仪拍拍他的手:“嗯。陛下大怒,言明彻查此事。”后来查出,是皇后宫里的人又一次不小心端错了食物。这东西本来是要给六皇子的,可是小侄子嘴馋,就先尝了一口。小孩子哪受得住这个,当时就倒下去没用了。
若真要查个人,实在再简单不过,宫人交待出说是皇后让下毒的。皇后大力否认,可是皇帝没有说什么,直接将人打进了冷宫,与此同时,将宫人杖毙。
元霄感慨道:“这么多年,她的法子永远只有这么一条。”
温仪道:“是啊。可是陛下给过她机会的。”
“那三叔呢?”
“他害过你,你倒还叫他。”
元霄一哂:“说起来,那也是他娘的失手。既然是皇子,他想要站稳位子也很正常。我倒是替叔公试了一回毒。可也应当叫三叔知道,就算这毒下在叔公身上,也是毫无用处的。”
这世上哪有他的心上人,会叫他痛不欲生。
“你叔公受这双生毒,也只是如同寻常毒·药吧。”温仪道,“你三叔,他自愿代母受过,愿去佛堂伴青灯,请陛下宽恕他母亲死罪。”
“……”元霄叹了口气,倒是还有些孝心的。
元齐康一生受病痛之苦,他母亲终生都在怨念皇帝的漠视使得儿子未得到及时的救治,落下寒症。所以当年元霄落水之时,元帝为此杖毙了当时宫中看护不利的宫人,皇后暗恨在心。帝王无情她恨,别人的命运比她好,她也恨。恨来恨去,终归不曾从自己的牢笼中出来过。元齐康纵有争帝之心,后来便也淡了。
他只和皇帝说了一句话:“当年儿臣掉入湖中,你说欠儿臣一条命,欠母亲一个情。后来你当了皇帝,你让母亲当了皇后,算是还她一份情。那么如今,你欠儿臣的那条命,儿臣用来替母亲一笔勾消,行不行?”
元帝道:“你的那条命,朕在知道你与南姜有所勾结时,便已还清了。而你的母亲,朕的皇后,她欠朕孙儿的,又怎么还?这些年,怕是都还不清吧?”
元齐康垂着头,听得此话,便抬眼道:“那你欠她的,欠端妃的,欠贤妃的,欠你儿子们的,又几时能够还得清?”
帝王孤苦,高位寡情,从来就是一本烂账,根本不曾算清过。
元齐康磕头三拜,就径直往那佛堂之中去了。
元帝没有再多说,或许他觉得自己,也从来不是什么好人,要算起错处,一堆一堆根本说不清道不明。他没有废除皇后的头衔,只是让她永远呆在了冷宫中。但是对于皇后而言,这些年的淡漠冷情,或许也与冷宫无异。而一个皇后的头衔——还不如太后。
温仪揽着元霄的肩,絮絮将此事讲给他听,言罢感慨道:“可怜那孩子才两岁——你那个时候,也只有两岁罢了。”
“幸好我有你。以前有你,现在有你,以后也有你。”元霄翻身过来,仰躺在他膝上,眼睛亮晶晶的——自从认识了温仪,他眼中的苍凉,便不曾出现过。
温仪冲着他笑,一缕青丝垂下,元霄眼尖地瞅见了其中一根银白。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只当没有看见。温仪大他好十几,如今也该有四十,生了白发,那也是人之常情。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女婿’麻溜儿地滚并且叫不回来了。
第120章 此去烦苦
不多时外头有孩童的声音叫道:“太子殿下!”
元霄应了一声。
温仪拍拍他:“太子殿下,起来,快去玩泥巴。”
元霄佯装要闹他:“胡说,我是去教他们怎么做木雕的。”
“你的木雕?”温仪失笑,就那个丑不拉叽,雕了和没雕丝毫没有区别的木头疙瘩。“你还是不要误人子弟的好。”
待元霄出了门与那帮孩子走远,温仪远远瞧着,才收起笑。他取过镜子,镜中的他容貌依旧,可仔细看去,鬓间已渐生白发。
其实他是知道的,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不知道呢?他的身体以一种迅速的状态衰败下去,自从三年前挨了那一刀,手上的伤口迟迟未愈,温仪就觉得不对了。这些年间,一点风就能令他染上寒症,既烧又咳,数日才好——
若是正常的身体状态,怎会如此。
前年秋天的时候,温仪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来到一汪湖泊,湖边坐了一个人。那人与他生得一模一样,指给他看湖心那高楼大厦。说实话温仪是恍惚的,那就像是上辈子的事,而自从他与元霄在一起后,上辈子的事,就真的是上辈子,他再也没想过。
犹记得梦中那人问他要不要回去,他说了不。然后便听人道:“我曾说在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后,会送你一份大礼。如今便是了。你终于有了想要的东西。”
“都说了事不过三——便没有第四回 了。”
不错。
温仪他死而复生,来来回回,共有三次。肃岭一次,温家一次,元霄两岁时又是一次。三次机会,温仪都选择了回到大乾。而那最后一次便是他替元霄解毒。这是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也就是说——他替元霄解的毒,根本救不了他自己。
不过是较常人好一些,多活一些年岁罢了。耗尽了他的余生。
但温仪不是等死的人,他活这么好几十年,不是为了在刚得到想要的人和事时,就撒手而去,把个瓜熟蒂落的崽子留给别人享齐人之福。在辨明自己的身体状态后,温仪就冷静地得出了结论,既然抒摇的国师说过大乾明君注定孤苦一生,他就要为此负责。
——谁让他瞎说八道的。
抒摇应当是有办法的,古尔真不是替他和元霄解过毒吗?那总该负责到底罢?
这事温仪瞒住了元霄。
倘若有办法,这事就不必叫元霄知道。倘若没有办法,这事也不必叫元霄知道。
上天也不知道是眷顾他还是折腾他,在温仪琢磨着先往抒摇去一趟时,互相僵持了三年多的局面终于破了,倒不是元帝终于下了圣旨召大乾太子元霄回朝,而是新帝将要上位——不错,没有动静的平都一夜之间换了天。
向来身体好好的元帝突然病重,口不能言,经太医诊断是常年累月的毒素导致。瑞王远在溯江,平时不在宫里,二皇子成亲后搬出了宫。自从三皇子进入佛堂,能主事的便只剩下一个六皇子。元帝一朝病倒,六皇子命人彻查此事。彻查便罢,眼看着元帝要断气了,大乾江山归谁还没定呢?这可突如一道惊雷,炸醒了整个平都。
朝中大臣半夜得到急令,突地翻身坐起,大半宿都没能闭眼。
完了,他们捋着胡子心想,这仗是必须要打了。当下穿好衣服,安抚好老婆孩子,就揣着今天见不到明天的念头,直往宫中奔去了。也不能不去,皇帝病危,皇子下令众大臣必须进宫,他们若不去,不就是心存反叛之心,成了新帝上位后头一批要削的么?
这事祈王瑞王和元霄他们知道的速度差不多。
元霄正和温仪摆弄着一个灯笼,当年他说平都的灯笼都比凉州大,温仪不信,说是他没本事做不出一个大的,这便两人在这里折腾。元霄削木条搭架子,温仪在大红纸面上作画。两人想先试试,看效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