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十六载难得起了见鬼的怜惜之心的太子大方道:“既然你如此执意,孤便应你所求。”
这话说的好像是他求着叫的一样!温仪看了看元霄身后区区十八个人,和两口箱子。这似乎是他从凉州带来的全部家当?怎么这么多年太子手上只有这么一些么。
其实家当还有,只是在出凉州前,除了宅子,里头能分的东西都被元霄分掉了。他虽身在凉州,并未封王,但毕竟还是储君,皇帝明面上对他也过得去。每年绫罗布匹黄金白银虽然不多,却也是给的。元霄接到皇帝旨意,嘴上说:“我去讨了生活费就回来。”心里却也知道,此去大乾,没有一定时日,归家怕难。流言蜚语在凉州虽不盛行,他又不聋不瞎。
不错,于他而言,比起众人口中的平都,凉州更像他的家。
凉州的宅子是不能卖的,他回来还要住。但里面的家当,放久了也是被蛀掉,倒不如分给别人。说不定他来年回凉州时,还能衣锦还乡,带些更好的。
只是这些话,肚子里知道就好,不必为外人道。
元霄看了温仪一眼:“温府大吗?”
温仪:“一百多口人。”
“那吃的挺多吧。”
想到这一大家子,温仪感慨:“是挺多。”
就听小狼崽子试探道:“要不少钱哦。”
温仪逐渐听出些了名堂,不动声色说:“不错。”
他眼角暗瞄,正襟危坐的太子殿下憋了很久,终于道:“皇帝他,有不有钱。”
温仪反问:“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元霄道:“他要是有钱,我就问他多要点。要是没钱,便少要一些。”他目的虽明确,还却还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把人赶上穷途也不好。
温仪道:“殿下很缺钱吗?”
“缺。”
缺?温仪暗想,难道元霄这么机灵,暗中背着平都招兵买马,把钱都用在养军队上了,不然钱财如何会这么紧缺。他自己吃用应当够用。
“皇帝分封不均。孤听说江南水地富饶,他每年还拨付大笔银子。而凉州本就荒芜,所拨银两只有水地一半。每年自平都来的白银,用于修缮百姓房屋都不够。”
话语虽平铺直叙,未含感情,体恤民生的意思倒也很明显,温仪有些诧异,并没想到会从元霄口中听到这番说辞。他不禁重新看了这位仿佛土匪堆里出来的太子一眼,暗示道:“你对凉州百姓尚且如此尽心。天下间,可不止一个凉州。”
嗯?
元霄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一点生活费可能还不够。”
他推断出了真理。
“……”
温仪一声‘对啊’胎死腹中。
元霄自觉从中领悟到了‘真理’,觉得这人说的很是。一声清叱,驱马行得更快了一些。如此看来,他得问老皇帝要更多的钱,这就预计要花费的嘴皮子功夫可得更久。
看来这个路是不能慢慢赶了。
驱马赶上的秦素歌有些幸灾乐祸,他看了眼捂着胸口的温仪,道:“老爷,还能保重吧?”
温仪喘了两口气,才忍下了将这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崽子给打一顿的冲动,略有些生无可恋:“我大概知道皇帝为什么要让我来干这份差事。”
秦三惊奇:“为什么?”
为了报复。
远在平都的元帝打了个喷嚏,怀中妃子便担忧地抚上他的额头:“陛下莫非着凉了?”
皇帝抓下小老婆的手亲了亲:“没事,大概有人说朕的坏话吧。”
德妃轻笑道:“谁敢说陛下坏话。”
皇帝一笑。
当然有。
窗外天虽暗沉,仿佛又要有雪,宫里却亮堂得很,大红灯笼都挂了起来,就连宫女的衣裳也添了新色。德妃一边给皇帝剥着葡萄,一边说:“今年的宫宴,大约比往年都热闹。太后听说霄太子回来,十分高兴,连佛也不礼了,早早盼着了。”她说到这里,似忽然想起,便问元帝,“皇上,太后那里去过了么?”
太后通常是皇帝的妈,但对如今元帝来说,就是他的嫂子。大乾恐怕还没有这样一个混乱的朝代,太后是皇帝嫂子,太子是皇帝侄孙。除了换了个皇帝,其余份制丝毫未变。
元帝沉沉笑了笑:“太后虽尊贵,却仍是后宫的女人。德妃都不曾见过,朕为何先见。”
德妃一愣,剥葡萄的手都停了下来。“臣妾还未有时间,况且皇后尚没……”
皇后都没先召集去见太后,她一个妃子当然是不好先一步做主的。再说她不过是随便和皇帝提了一提,内心底其实并没有真的要见这位年长嫂嫂的意思。
这位太后嫂嫂当皇后的时候,元麒渊还是个爱玩球的年纪,都说长嫂如母,但因年岁差距过大,又老皇帝格外宠小儿子,他们之间并不如何亲厚。后来景帝殁了,本该孙儿的皇位却被这位当年就看不顺眼的弟弟给抢了去,太后就更不待见元帝。
只是天威所在,她也不能说什么,便借着礼佛的名义,居于他处。
元帝道:“太后始终是太后,你们做妃子的,还是要尽孝尽忠。有些事,皇后如果做的不到位,你作为后宫妃子,也可提点一二。大乾没有失礼这一说。”
德妃听得一愣一愣,口中说是,心里却一个小开心。皇帝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对皇后的做法多有不满。想到这里,她便撒娇说:“皇后掌管六宫,哪是臣妾可以提点的。”
她的言下之意,是暗示皇帝,你可以广而告之给她实权啊。
便见元帝眉一挑。
“哦。”说着将德妃推开来,站起身。“既然爱妃做不到,这种事还是交给皇后辛苦吧。”
啊?等等,不是。被拒绝地彻底的德妃一脸懵逼。她就是客气一下,皇上你为啥变脸这么快!当然德妃并不知道她失去了一个升迁的机会,而且往后也不会有了。
这场雪要落不落,熬到了年前三五天。挨在温仪一行踏进平都城后一刻,终于下了起来。
温仪一行人,去时如磨洋工,归时紧催慢赶,等入城时天已黑尽。
街上点了灯,灯上有积雪,天上鹅毛大雪纷至,飘在脸上就被热气熏化了,化作水迹蜿蜒下来。长街无人,唯有灯火一路曲折而去,尽头正是国公府。
秦素歌一身黑衣,衬在雪中,上半身隐于夜色,下半身格外显眼。他打马往前,呼出一口白气:“宫门必定关了,我看,我们只能明日再进宫。”
现在离第二日上朝还有三个时辰,温仪略一沉吟,调转马头,朝元霄道:“殿下如不嫌弃,可在臣府中屈就一晚。明日再与臣一道觐见陛下。”
元霄并无不可。
只是。
“要钱吗?”
熟悉的味道。
温仪对答如流:“不要。”
元霄:“哦。”说着蹙了下眉。
为何这个对话他如此熟悉,仿佛以前发生过。难道这真的就是——
前世今生?
作者有话要说:
霄霄:哎呀,刚见面就同居,会不会太快。
温仪:确认过眼神,是可以再诓的人。
第11章 先祸害哪
国公府很好走,顺着这条青石板道走到底就是。这一路不曾熄掉的灯笼正好给他们照明。暖色映雪如十里红毯。温仪骑着马,一路轻驱,到了府前便吁一声,跳下马,转身去接太子殿下。毕竟土生野长的孩子适当给予人性关怀有助于培养感情嘛。
揣着这样小心思的国公转过身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脑门后的太子直勾勾冲他伸着手,非常真诚:“跳下来小心些,孤接着你。”
温仪:“……”
他似乎从对方眼中瞧出了自己不堪一握的错觉。
本想做好人结果被好人做。
这位殿下动作比温仪更快,先他一步就跳下了马,此刻正顺着踏雪的脑袋。
温仪的轻裘对元霄来说有些大,他便像拥在一团云雾中,夜色里格外白。
“这里就是你家?”
听习惯了府上这种话,家这个字,倒很久不曾听起。温仪看了眼衣服太大像裹了层被的太子,说:“不错,正是臣的住处。”
元霄看着门口两个大红灯笼道:“平都果然有钱,连灯笼也比凉州大。”
温仪看过去,哑然失笑。他虽然没见过凉州的灯笼,但这天下的灯笼大抵上是差不多的。出发前这里还没有灯笼,如今被元霄一提,再仔细看,想来是家中总管将这门面重又装饰了一遍。毕竟也快过年了。
秦三将马牵至一边拴好,又上前去敲门。
深更半夜,或许没人晓得他们回来了,温仪也没有提前派人说起,不知道还有没有饭。
“谁啊。”守夜的下人揣了个汤婆子,开门的时候愣了一下。外头乌压压一片,似乎是人。大半夜哪来这么多人。他揉着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秦三道:“发什么呆,老爷回来了。”
下人定睛一看,温仪含笑站在那里。他连忙让开:“小的去叫总管。”
“不用了。”温仪走进门道,“这么晚,少惊动他们。你叫上几个值夜的,把外头的马都拴到后头去。再给这些兄弟安排几间通铺。厨房可还有宵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