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少谷主所言,前方密林之中,又渐渐笼上了一层浓重的白雾,而白雾之中,依旧是无数黑色人影攒动,如同海中层叠密集的海草……仅仅是一眼望过去,就令人头皮发麻。陶陌也看见前方那诡异景象,赶紧勒住缰绳,马嘶鸣一声,蹄子猛地刹在那片白雾之前不远处,但此时,这马却是躁动不已,它用蹄子来回踢着脚下的地面,似乎是不愿多站在这里一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澹台盈眯起眼,去往那白雾之中蠢蠢欲动的黑色人影,方才马车冲的太快,他自诩目力极佳,竟是没看出来那些到底是人还是所谓的“鬼影”。可他这一看过去的功夫,陶陌却是将手中的缰绳往他手里一塞,自己提着剑就要下马车。
“别去!”那惨白的手从帷幔后伸出来,拽住陶陌的衣角,马车中那人急道,“危险……”
那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剑客却在这一瞬间止住了脚步,他叹了口气,将灼华剑还入鞘中,转头对澹台盈问道:“大雾挡路,绕还是闯?”
澹台盈向林子边望了望,摇头:“绕不了,还是闯吧。”
陶陌没回话,他重新踏上了马车,将缰绳从澹台盈手里接过来,刚要扬起马鞭时,从前方白雾之中传来奇怪的响动。他定睛一望,只见那浓重白雾外,似乎燃着隐隐光芒,那白雾之中的人影如鸟兽聚散,一时间,只剩下那团在白雾之中燃烧的奇异火团。
见那些人影一时间消失的干净,那火团反而是距他们越来越近,澹台盈冲那火团喊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哼。”一声冷哼从白雾中传来。
白雾之中,渐渐走出一位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这人头戴一顶黑纱斗笠,黑纱下罩着狐面,手中高举着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向马车这边走来。澹台盈见此人从白雾之中走出,心中微微一愣,不管是这闷热密林之中的白雾,还是这驱散黑影、从白雾之中走出的鬼似得男人,都呈现着一种诡异的神秘感。
而陶陌倒是并不意外,他依旧是平日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只是眉心舒展开来,言语之中带了些许兴奋:“唐师兄,你来了?”
“雾没散,它们还会来的。”那面具之下的低沉声音催促道,“快走!”
第66章 寨子
果然如来人所说,那些方才被明亮的火光所驱散的黑影,在火光触及不到的白雾之中又开始渐渐聚拢起来,但此时,陶陌等人早已驾车离开了那片诡异阴森的白雾之中。
见到那人时,陶陌那句“唐师兄”脱口而出,澹台盈也就在瞬间明白,此人正是这趟苗疆之行所寻的“千毒针”唐麟。神剑少谷主心里虽是稍许轻松一些,但依旧对这位能救白忘言性命的人略有些抵触。毕竟不管是那黑纱斗笠,还是那狐面,都看起来有些邪性……他当真能救白忘言的命吗?想到这里,神剑少谷主犹豫的望了一眼在前带路的高大男子,伸手拍了拍驾着车的黑衣剑客,轻声问道:“陶兄,你确定他就是……唐神医吗?”他这本是压得极为轻的声音,却在这林子中显得略有些响,引得那在前带路的人往他这边回头一看。
陶陌与这位唐神医看起来虽然很熟,但两人都是极为沉默寡言,这一路上就算是师兄弟相见,也是没有半句寻常人般的寒暄,弄得澹台盈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落不下去。偏巧越来越往深林处走,除去车轮撵过草地与马蹄声还比较清晰之外,就剩下那自深林中流淌出来的溪水了。
陶陌本是沉默的驾着车,跟着来人往前走,一听澹台盈问出此句,稍顿了一下,回答道:“嗯,是他。”
虽然早就熟悉了陶陌这种问一句回一句的冷淡态度,但澹台盈依然是心里略有些急起来,他不死心的继续问道:“陶兄,这位……唐兄带着面具,你是如何分辨的?”澹台盈干脆贴在陶陌耳边小声问,生怕对方听到自己的质疑。
自从与白忘言相识后,陶陌那本冰封一般的面容是终于能看出点变化,而与极为健谈的澹台盈熟稔后,他竟是能略微从表情上显露出自己的情感,此时,这冷面剑客舒展眉头,微翘起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回答道:“就是唐师兄,我不会认错的。”他也知澹台盈这不由得浮现出来的怀疑,在这诡异的苗疆之中存着点防备自然是好的。而还有后半句话,他考虑了一下,还是不要拿出来刺激澹台盈为好。
从深林之中传来瀑布飞流直下的声音,在这静的诡异的林子中格外响亮,马车从那斜插进林中长满青苔的巨木下经过,一直向更深的林中走去。阳光从树冠略有些稀疏的缝隙里打进来,宛如插进林中的光剑,此处虽是深林,但较之于方才布满白雾危机四伏的林子更为明亮。越过那满是青苔的石雕人像后,浓密的林子向两边豁然敞开,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小寨子就这么出现在溪流对面,而最为显眼的,是伫立于寨子中央的挂满五颜六色布条的房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将要展翅飞出山寨的花蝴蝶。
这充满异族风格的山寨刚出现在视野之中,澹台盈就不禁啧啧称奇,不管是幼时居住的沿海屿州城还是环绕在深林中的神剑谷,均是不如这里古老而神秘。能与之相比的,大概还是少年时期随师父入大漠时,仰目望去的那座天山明月下的瑰丽宫殿。
跟随着那人越过架在溪流上的桥,终于是绕到了一处略显破旧的房屋前。
那沉默了一路的引路人终于是停住了脚步,开了口:“到了。”
陶陌点了点头:“麻烦你了,师兄。”
“多谢唐神医。”澹台盈忙拱了拱手。可他此话一出,那带着狐面的高大男子忽然面冲着他,开了口。
“喊的真好听,疑心病倒还真重,”那低沉的声音似乎夹杂着一丝怒意,“明着叫好听的,暗处里瞎怀疑人,现在叫什么唐神医?莫不是要折煞我十几年的阳寿!”
这劈头盖脸的一通话,砸的澹台盈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脸色刹那间难看到了极点。他毕竟还是神剑谷的少谷主,江湖中人看在他神剑少谷主的身份上也会对他恭敬有加,纵是楼月鸣之类也从未如此出言不逊,可现在,澹台盈却是被对面这人噎的不知说何是好。
毕竟是他怀疑在先。
一阵咳嗽声从车中帷幔后传来,那卧于车中沉默许久的人终于是开了口:“咳……唐神医,抱歉,澹台少谷主并非有意怀疑,实在是因之前剑谷之中……”
那狐面人摆了摆手,打断道:“知道了,”说着,他转向脸色不大好的澹台盈,稍微打量了一下,了然的点了点头,“原来你就是神剑谷的少谷主?我听说神剑少谷主澹台盈是个耍刀的外族,看来还真如传言中所说。罢了,师弟已经对我说过剑谷中事,这事就算了。”
澹台盈顿时又被“外族”这个称呼气得不轻,他深吸一口气,手在刀柄上抚了半天,最后还是饱含怒意的将手从刀柄上挪开,小声嘟囔着:“什么外族不外族的!”
而那狐面人却没再与他争辩,反而是对身边正在安置马匹的陶陌说道:“这车里坐着的,就是你不惜的开口求我也要医治的那人?”
陶陌丝毫未否认这人的话,点了点头:“是。”
“这可有意思,”狐面人哼笑两声,“中了霜月阁那雅使的毒还能撑这么久,意识还如此清晰?若不是胡老儿的医术得神仙相助,就是上辈子救了哪门子大仙来报恩了吧。”
“咳咳……唐神医真会说笑……”那虚弱的声音从帷幔后飘来,之后,那只素白的手缓缓掀开厚重的帷幔。陶陌见状,忙上前去扶那从马车中吃力挪动出来的人。帷幔后,阴暗的车内,那浑身白色的人如同蜷缩在黑暗中的虚无白影。白衣松松垮垮的罩在瘦弱的身躯上,从微敞开的领口中,能隐约望见那惨白肌肤上诡异的青紫色纹路,白色长发如同霜雪般披散在肩上,这俊美无双的白谨如今脸色煞白宛如死人,连那双能映出水波的桃花眼也是黯淡无光。陶陌小心搀扶着他从车里走出来,但白忘言全身虚弱无力,竟是一步都挪动不了,黑衣剑客干脆将他打横抱起来,但双手刚触到白忘言时,陶陌顿时觉得自己是抱着一整块寒冰。
毫无一丝温度,简直冷的不似活人。
狐面人双手拢在黑衣之中,看着陶陌这一系列动作,沉默一阵,将屋门推开,做了个“请”的手势:“进来吧。”
陶陌点了点头,将怀中白忘言搂的更紧一些,白忘言虽是不愿被他如此对待,但如今这腿脚不便也是实在没办法,只好用手稍稍遮掩一下脸,以此来缓解心中的不适。可就在陶陌刚要进门时,忽然从屋里跑出一个穿的五颜六色的少女,她风风火火的跑到门边,忽然停住了脚步,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那怀抱着白发人的陌生青年。
这少女顿时吐出了一大串陶陌听不懂的话,还极为惊讶的大叫起来,可当她看见陶陌身后的狐面人时,才猛然安静下来,略有些羞涩的低头把玩着自己的发丝。
狐面人愣了一下,与这少女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这种极为拗口的语言。澹台盈一扬眉,与陶陌对了个眼神,而陶陌立刻会意,摇了摇头,澹台盈只好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