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盈见他咳嗽的撕心裂肺,忙从壶中接了杯水给他半喂下去,可手刚一触到他的皮肤,顿时感觉又潮又冷。就在这时,白忘言将水杯递给他,又是轻推了他一把:“你跟她去!”
这语气焦急,澹台盈一瞬间不知如何是好,他生怕自己这一走,白忘言万一出什么事,陶陌回头怪罪下来,谁都不好受。见这神剑少谷主还是如此犹豫,白忘言干脆厉声道:“出去!”这一声刚出,又是引得一阵剧烈的咳嗽。看白忘言如此坚决,澹台盈挠了挠头发,也是没有办法,只好将水壶与杯子放在靠近床的木椅上,匆匆走到了门外。
“阿莎姑娘。”
那女孩子正蹲在院子里翻看着晾晒的药材,见那有着蓝色眼睛和长卷发的奇怪男子从门里走出来,有些惊讶的站起身来:“啊呀,怎么啦?”
“不是说要带我去寨子里转转吗?”澹台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我们走吧。”
少女望了一眼屋门:“你不是还要照顾朋友吗?”
“他说想静静,非要我出来,哈哈,”这么说着,澹台盈无奈的笑了笑,迈开步子向门外走去,“正好我也是第一次来这边,还要劳烦姑娘当向导了。”
“啊呀,外面的人都像你这么客气吗?”少女对澹台盈如此彬彬有礼的举止有些意外,她赶紧摆了摆手笑起来,连着手腕上带的蝴蝶银饰一阵晃动,发出悦耳的响声。
“你是唐大夫的客人,当然要好好招待!唐大夫可念叨了你们好久啊!”说着,少女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澹台盈面前,拽过他的手腕,牵着他走到篱笆门外。
听到两人离开的脚步声,白忘言这才缓缓掀开薄被,从床边坐起来,他目光在屋内游走一遭,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被汗黏在脸旁的白发轻轻拨开,双腿盘起,手捏起诀,垂下双目开始打起坐来。
明澈的河水自远处流经这小小的村寨,当带着狐面的高大男人与异乡的黑衣剑客经过那河流上架起的小石桥时,在洗衣服的当地妇女纷纷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口中还向他们喊着什么当地语言。
但一定是美好的问候,他们的脸上洋溢起亲切与热情,并非是假的。
陶陌跟在唐麟身后,看着唐麟以当地语言回应那些问候,心中忽而洋溢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情感,那些向他们问好的当地妇女,在恍惚之中竟是化为了另一番面貌。淳朴的村妇们在河边辛勤的洗着衣服,聊着东家长李家短,忽而一抬头,对他大声喊起来。
“陶家的小子,看脚下,别摔倒了!”
就在那时,他脚下一滑,身子突然向桥边歪下去。
“师弟。”低沉的声音猛地响起。
猛地从昔日回忆之中被拽回来,陶陌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下,没有从桥上跌落下水,那群在河边洗衣服的依旧是当地的少数民族妇女,没有什么让他注意脚下的村妇们,什么也没有发生。
“嗯。”陶陌使劲甩了甩头,刚应了一声准备走时,那狐面在眼前倏然放大,唐麟就这么靠近了他,使劲的盯着他的脸,紧接着,这身材高大的男人捉住了他的手腕,探指一切脉。
“你这几日累了吧,今夜好好休息,”唐麟叹道,“幸亏只是休息不足……”
“这话……是何意?”陶陌诧异问道。
“还以为你也中了什么毒,”唐麟摇头道,他一边向河对岸的林子里走,一边缓缓道,“方才在屋里,有些话不方便告诉你。你那朋友,毒中的蹊跷。”
其实方才唐麟为白忘言把脉时,陶陌就已猜到了半分,只是没有确认而已,既然毒医双绝的唐麟这么直接告知,他忙追问道:“如何蹊跷?”
唐麟沉吟一阵,忽然在林边停下了脚步,摇头:“你与他交情不浅吧?”
“当然不浅。”陶陌回答的直截了当,“白先生之前为我解围,此次受伤又是为了救我性命,与我有救命之恩。”
想着陶陌曾在书信之中描述过的片段,唐麟手抚着狐面,原地走了两步,忽而停住:“那你可知他什么来头?”
“出身书香门第,琴艺师从昆仑琴仙商秋暝……师兄,你问这做什么?”
一听“昆仑琴仙”这四个字,唐麟狐面下的眉头顿时拧紧,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还真是有如此渊源!我猜的一点不错……那商琴魔独门心法‘寒玉心经’走的是一门炼寒气的路子,既然是他徒弟,有寒气护心脉自然正常不过。”
“寒气?”陶陌一愣,皱眉反驳道,“可白先生他不曾修炼武功啊!”
“不会武功?”唐麟摆了摆手,“那他师父给他输真气也不是什么怪事。可还有一点,若真如你说,他不会武功的话,商琴魔寒气霸道至极,又是如何将这股阴寒内力输进他体内,还不至于弄死人的呢?他的脉象本是死脉,若不是有胡老头的药和那股寒气护着,早就死了。难不成是胡老头医术见长……”
见唐麟在自己面前端着那碗毒血仔细分析,陶陌原本坚定的心中却忽然是稍稍移动了一些。他本是全心全意的信任着白忘言,但他确实也见过商秋暝那霸道肆意的内力,不会武功的常人被如此强横的内力打进体内护住心脉?
胡四手不愧是当世神医啊!
陶陌这么暗暗地想着。
第69章 信任
见陶陌的脸上露出稍许“恍然大悟”的表情,唐麟还当他是想通了,便有些迟疑的推了推脸上的狐面,继续说了下去。
“胡四手再怎么妙手回春,也绝不可能如此这般。那位‘白先生’与你所说之事,不可全信。”
陶陌忽然扬起头来。他本以为唐麟刚才那番话是在自言自语,却不料对方只是拐弯抹角的让他怀疑此事,顿时心中有些不满起来,他冷着面色,缓缓吐出几个字。
“他不会骗我。”
“师弟,你在信中说,你已经见过了葛师叔吧?”唐麟慢悠悠的说着,“那么,对于这位‘白先生’,葛师叔可否提及过?”
这句话砸在陶陌的脑海中,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那句早被陶陌遗忘脑后的话重新就这么被唤回来。
“要格外小心那名叫白谨的人,莫要给予他完全的信任,离得越远越好。”
葛先生的叮嘱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陶陌怔怔的望着面前的狐面人,却忽然是将手按在自己胸口,攥住了那片黑色的衣襟,他紧锁眉头:“说过。”
唐麟了然的“哦”一声:“看来不是什么好话。”
陶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将紧攥着衣襟的手垂了下来,半晌才冒出一句:“我信他。”
他这句咬的一字一顿,首字极重,唐麟见他态度奇怪,当下已经猜到了几分,心里暗道这小子仍是如幼年那般执拗,也就不打算再说什么。可他当捧着那石碗往林子里走了几步,忽然又是回过头来,转而望向跟在后面的陶陌。
“对了,师弟。”
陶陌抬起头来看向他。
“你大概有所不知,那昆仑琴魔的一头雪发,乃是其修炼‘寒玉心经’所致,此功阴寒至极,寒气透骨浸髓。”唐麟那悠悠然的声音从狐面下透出来,在深林之中散去。
慢悠悠的说完这句话,千毒针捧着石碗,踱着步向林子里走去了,只留下陶陌一人站在林边。
这句话,说出来轻飘如烟,却像重锤砸击陶陌的心脏。
行走江湖中,他也是听说过这《寒玉心经》的。数年前这《寒玉心经》与《离火诀》将整个江湖搅得天翻地覆,不管武林正邪还是大小门派,均想将这两本玄妙心法据为己有,可就在心法争夺战如日中天时,两本心法竟是双双不知所踪,从此,江湖中也像是止了这波澜,唯有茶余饭后当做奇谈讲起。那昆仑琴仙功夫恐怖,他也是亲眼见识过的,而那一头白霜般的长发更是印象深刻,功力迸发之时,宛如狂雪。陶陌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是无法挪动脚步,他不是傻子,他知道唐麟这是在拐弯抹角的告诉自己,白忘言或许身怀武功,更是修习那传奇心法‘寒玉心经’之人!但……
他不信。
行走于世间,因果皆与“选择”二字攸关,而能对自己做过的选择不后悔,乃是极难之事。可陶陌现在对这个选择毫无犹豫,若是连那将自己从无边黑暗中拽出的人都不给予信任,那又与身处绝望之中有何区别?
况且,白忘言只是对武功路数了解罢了,他毫无内息,又无习武之人那般体魄,如今更是羸弱的仿佛被风吹一下就会消散,哪里是什么修炼“寒玉心经”的高手!
陶陌回过身来,越过石桥,冲那河对岸的寨子深深地望了一眼,之后快步跟进那深林之中。
立在吊脚楼顶的白鹰拍了拍翅膀,晶亮的小眼睛向寨子四周环视一圈,之后,它拍了拍翅膀,如一片雪似得飞走了。
“唐大夫可念叨你们好几天了!”一边说着,少女一边甜甜的笑起来,露出一口珠贝般的皓齿,“你们可真是他的贵客啊,我与他相处这么久,还从未见他如此开心!”
阿莎的云发盘在脑后,用一只有兰色流苏与银制蝴蝶吊坠的簪子插着,她在小路上跑跑跳跳,那蝴蝶与流苏也一晃一晃的,隐约竟像是要飞起来似得。她只穿着一件雪青色的长裙,澹台盈见她的装束与这寨子中当地女子完全不同,又听她讲着一口流利官话,稍作思索一番,大概是知道了这位阿莎姑娘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