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苍确实偏爱这个年轻人。
在给了他良好的家世之后,给了他天赋,也给了他干净俊秀的皮囊。
倚着亭柱的男人头发用发带束起,露出面庞的完整轮廓。
暖黄色的光淬上白皙的皮肤,年轻人杏眼弯弯,梨涡浅浅,让人移不开眼。
他眉毛偏淡,黑亮的瞳仁中带着淡淡的笑意,笑意似乎异常柔和,然而往深了看,分明带着狂傲。
瞳仁中倒映出孟明的轮廓,见到他的轮廓愈发明显,那张面容上先是浮现了尴尬的笑。
也不知道是尴尬什么。
步青云心内冷嗤。
在孟明来到眼前,在自己身上覆盖了阴影的时候,步青云面上布满寒霜。
俊秀的少年前所未有的冷漠,眼角轻轻一牵。
便在众多举子面前,他抬了脸讥诮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步兄怎的说话如此刻薄?”王举子在一旁看不下去。
铁公鸡不拔一毛,也不借兄弟钱财,不义之徒。
此刻说话竟这般刻薄,枉读圣贤书!无礼!
步青云俊秀的面庞上重新浮现了笑意,眼睑向上抬,漆黑的瞳仁便这么直直对上了王举子。
“原来是你啊。”
步青云不是傻子。
自己所在的地方,孟明一次次找到,绝非偶然。
所以,这些和自己“交好”的举子中,必然有人给孟明通风报信。
当然给孟明通风报信没有给自己造成多大损失,那人没准还自以为高尚。
但是,这小小的通消息,已经暴露出了——
这些人中,有人与自己气场不合。
步青云当然不会强求所有人与自己完全一致,但是实在不想和那人虚与委蛇。
这样见到周围一个人就费脑筋,实在太累。
王举子一开口,步青云转瞬便露出了笑意。
他扭过头,眸光划过王举子正气凛然的面庞,以及孟明期期艾艾的眼神,音调格外的郑重:“王兄,你我性情有异,以后不用找我了。”
王举子眼中诡异的得意瞬间皲裂。
当中被人落了颜面,王举子的面容刹那狰狞如厉鬼。
可惜步青云早已转过了头。
在诸人面前,步青云终究给孟明留下了脸面,没有道出他的实情。
步青云觉得自己脾气似乎变好了许多,竟然没有初见时那种愤慨。
他格外的心平气和道:“我说过不借你钱,就一分不会借给你。你再来缠我,也无济于事。有这闲心,不如想想,怎么挣钱。”
言罢,步青云陡然仰起了头,从亭栏上站起。
年轻人骨骼还未定型,但以现在的个子来看,俯视孟明还是绰绰有余的。
浅浅的梨涡出现在嘴角,步青云道:“何必让你我闹得难看?”
孟明收缩了肩膀,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实在瞧不起好赌成瘾的赌徒,步青云黑亮的瞳眸中笑意向蔑然的方向发展,一席锦衣着身,腰悬折扇。
若是旁人来看,是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
瞳仁微转,扫视过这八角亭中的各人神色,步青云音调微沉,却可以让亭中所有人听到:“而且,我有退路,你有吗?”
步青云眼里漾着日光,瞳仁仿佛能够看透人心。
“好自为之。”
言罢,长腿一跨,陡然跨过了亭栏,步青云施施然走向了汴京城的方向。
在众人面前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只要留点儿心,应该可以看懂自己是个什么性子。
要是观念不和,还是别来了。
剩下的,就交给他们自己了。
没准现在回去,还能去凝香馆实践一下麻将。
步青云适才心底些微不快,如雾遇阳光悄然散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嗐。
步青云回头,一看,是个相比自己个子较矮的男人。
刘举子。
这几日的相处,步青云对这位书呆子一样的刘举子印象不错,当即便笑得真诚了几分:“还有什么事吗?”
刘举子长得普通,年龄大约在二十五左右,变戏法般从粗布衫的袖子中掏出一卷书册,指着一个题目道:“我们可否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
面上笑意依旧,内心刚刚那丝多与刘举子聊天的欲.望登时裂了口子。
“好。”
八角亭下,诸人神色各异。
能够考取举子的在场诸位,谁都不是傻子。
有人拉了拉面色难看的王举子,低声道:“你又何必告诉他呢?”
这个“他”,自然指得是孟明。
王举子刚刚被步青云拂了面子,心脏中翻涌着怒气、厌恶。
多般负面情绪夹杂在一起,让王举子猛地甩掉了那人手,口出恶言:“怎么了?现在当好人了?想当好人前两天你怎么不花钱帮步青云搞定孟明?”
方才还窃窃私语的举子们顿时噤声。
谁知王举子频频恶语相向:“再说了,你们刚刚看到了步青云什么德行!他——”
“何必多说。”有人率先打断了王举子的话,看了看左右,那人道,“步兄品德如何,这几日我们都看在眼里。步兄如此行为,自然是有他自己的道理,你无权置喙。”
“呵。”王举子已然口不择言,“步青云的狗腿子。”
“你——”那人涨红了脸,文人骂人,也就那么几个词, “粗鄙。”
“狗腿子——”王举子特意拖长了音调。
“好了王兄。”孟明看不下去,微弓着腰,拉了拉王举子的衣角,道,“我们走吧,小云不借给我钱,也有他的道理。”
“哼!”要说此刻王举子能够听下去谁的话,也就是孟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依旧发红包,muma~
第9章
从郊外回来,恰到午时。
福来客栈的小二热情的迎了上来,没有看到前两日浩浩荡荡的读书人,还愣了一下,蓦然回过神笑道:“公子需要吃些什么?”
步青云照着自己的口味点了几道,末尾对身侧的刘举子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刘举子一愣又摇头道:“不用了,我吃什么都可以的。”
坐在窗边的老位置,步青云看刘举子低着头,嘴巴一动一动,饶有兴趣的猜着,照着口型一比对。
瞬间兴趣没了。
竟然有人在吃饭的时候,背论语!
福来客栈的饭菜确实不错。
色、香、味俱全。
点了特色菜桶子鸡,步青云吃饭的时候,细嚼慢咽,长得俊秀的人因为接受过良好的礼仪训导,吃起饭来也优雅得很。
刘举子一看,仿佛自己在与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吃饭,手脚瞬间不知道往哪儿放,瞧着分外拘谨。
步青云眼尾余光一扫,瞧着刘举子拘束的模样,便放下了筷子,道:“我吃饱了,你吃吧。”
虽然是很想去玩一把的,但刘举子既然跟上来了,必然还是有些要探讨的。
刘举子举箸不动,抬起了头直视着步青云道:“方才你不必在所有人面前那么说的。”
就算不是针对别人,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在别人的心里留下个疙瘩。
刘举子能够想到的,步青云说出口的时候,便能够想到。
牵起一边嘴角,俊秀书生的笑容分外漫不经心:“那么多人,必然不单只有王氏与我观念不和。既然有此机会,干脆让他们全都了解到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交朋友嘛,还是交与自己脾性相投的人才合适。”
很完美的措辞,可无论怎么想,刘举子总感觉不太对劲。
左想右想也想不出来,刘举子干脆放下,举箸向饭菜。
最终那一席饭菜,是步青云与刘举子两人分摊的。
步青云不差钱,但刘举子也不缺吃饭的钱。
翌日,来找步青云一起温习功课的举子人数下降了一半。
大梁朝的疆域如此广阔,汴京城内的举子如此多,解元虽珍贵,只要有心,与外乡举子搭上线,依旧能够找到。
步青云的玩乐时间刷刷的往上涨。
近日年关将近,汴京城内的雪簌簌下着,但这并不耽搁红居民们挂上红灯笼,在街头巷尾布置好彩灯。
步县令与步闲云早早写好信,由驿站送到了步青云手中。
步家两位长辈都是实在人,步青云拆开信封。
便是厚厚的一沓百两银票,嘱咐一句“好好温习功课”,再说一些穿好衣服,吃好饭,便没了。
步县令倒是有一句额外的:“记得去拜会翰林学士段怀明。”
与先前一样,被步青云忘到了脑后。
步青云也回信,顺便寄回了一些在汴京看到的小玩意儿。
一来一往,再过十日便是年关。
步青云瞅着空隙,又去凝香馆玩了一把,步县令与步老爹刚寄来的银票输了一小半。
怜香最仗义,送步青云到门口,笑得花枝乱颤道:“步公子常来呀。”
输了多少钱,在身怀巨款的步解元面前,都不值一提。
屡试屡败的步解元抖抖肩上的落雪,漫步走在南大街上,蓦地看到雪褥上一抹鲜红异常夺目。
圆圆的,像是彩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