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也好。
魏楚越转身回去,取了两壶酒,什么都不想先灌了自己两杯。
望山春酒香四溢,有泉水的清香,过喉又是绵长,入腹才是甘冽。
问人间,谁管别离愁?杯中物。
真是有道理。魏楚越笑起来,搁下酒盏,索性碰这酒壶直接灌,哪里还有他魏少素日里的潇洒,全然像个流落街头的荒唐醉鬼,一口浊酒下肚,万事皆可抛,性命也不顾。
魏楚越瞥见案上孤零零被落下的伤药,心口像火燎一般的疼,甩袖将那小瓶子掀飞,掷出去老远,连翻带滚地钻进犄角旮旯里,生怕魏楚越还能瞧得见,莫名惹得自己粉身碎骨。
魏楚越笑了许久,突然呆坐起来,原来他放不下,三年了,他以为他已经不想韩牧川了,当韩牧川突然出现,他还是会惊喜,还是会心疼苦闷,还是喜欢他,也还是恨他。
正如魏楚越预料的,秦棠又来了,一踏进晁云楼却被拦住了去路。
“韩大侠?我找阿越。”
韩牧川眉头微微皱了皱,只一瞬就磨平了:“已经很晚了,你明天再来。”
秦棠抬眼瞧了瞧天色,确实有些晚了:“我只与阿越简单说两句话,不会太久。”
“你今天已经来过了,与他说了够久的。”
“……”秦棠看着韩牧川,满心疑惑地想,魏楚越怎么多了一位门神?而且韩牧川对待他的态度着实算不得好。不过匆匆几面而已,他到底哪里得罪韩牧川了?
“韩大侠,我与阿越早前商量了一些事情,此刻我已有了决定,想与他说。”
“不方便。”
秦棠好言以对,却如同一脚踢在城墙上,磕得他骨头疼。
“韩大侠,这里是无忘斋,你我都是无忘斋的客人,方便不方便,可否容我敲了门,听阿越自己说一句?”
韩牧川回头瞪了秦棠一眼,极其不喜欢他一口一个阿越的称呼,刺得他头疼耳朵疼,他们很熟吗?魏楚越在凤林山不过只待了半年而已。
“不方便,就是不方便。”
韩牧川话说完了,转身就要走了,可秦棠又再往前走了一步,韩牧川停了下来,回眸看了秦棠一眼,这一眼不仅冷的很,连杀气都一丝不掩,秦棠不由得站住了脚。
见韩牧川态度这般强硬,似乎秦棠再进一步就要打起来了,可秦棠并没有想过要与任何人动手,尤其是跟韩牧川,远近无仇的,他不懂韩牧川为何一点好脸色没有,还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他不过想与魏楚越说句话,怎么就这么难了?
这韩牧川在江湖上颇为神秘,常有传言他孤僻高傲,且行踪诡秘,莫非真是性情古怪?
早上韩牧川非要跟去茶楼,秦棠没说什么,虽然心有不悦,但想着有韩牧川在,寒崇文或许还能多给三分面子。全程韩牧川几乎无话,秦棠只当他是个摆设,倒不至于有什么不快。
“在下若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当,还请韩大侠直言。”
“……没有。”
“那还请韩大侠行个方便。”
“不方便。”
“……”
这个韩牧川怎么油盐不进呢!不,不是油盐不进,简直是无理取闹、莫名其妙啊!
秦棠握了握拳,他好歹是大理寺少卿,除了皇宫大内不得他随意出入,韩牧川不过是江湖人,多少都得给点面子,何况他们并不相熟,更无过节,若不是看在他是魏楚越师父的面子上,秦棠哪里会这般好声好气、恭恭敬敬?!
两人相隔一丈,僵持不下。
秦棠并没有真正见过韩牧川出手,只是樊府那一次,他便心知单论轻功,他就不如,旁的不必说,真动手十之八 九是输。况且这里是无忘斋,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不想魏楚越难做。
正纠结,身后传来话语:“秦公子,您来了?方才魏少说一会儿有客,原来是您啊。怎么不进去?”
多福一句话说的秦棠一愣,旋即再看韩牧川,他的脸色十分阴沉,甚至目露凶光透着可怖。
韩牧川一瞬走进,多福刚进来没发觉韩牧川也在,突然身前多出来个人,着实吓了一跳,一声惊叫卡在嗓子眼,幸好没喊出声来,否则是要丢死人了。
多福一手拎着一个食盒,韩牧川伸手接过其中一个,道:“你送秦公子回去。魏少不舒服,不见客。”
“啊?……哦。”
韩牧川正要走,多福忽然出声叫住:“韩公子,错了,拿错了,应该是这份。”
多福小跑了两步,给韩牧川换了个食盒,那里头是两人份的。
韩牧川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多福和秦棠二人默然相对,说不出的尴尬。
韩牧川提着食盒在魏楚越屋门口站了站,沉了口气走了进去,第一眼竟没瞧见魏楚越,可他分明没离开过,再一细看,魏楚越正蹲在柜子边上,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魏楚越听见脚步声进门,知道是韩牧川折回来,浑身一僵,手伸了一半,缓了缓还是站了起来。
“阿越在找什么?”
“没什么。”魏楚越拍了拍袖子,平淡地应了一声。
“你喝酒了?”桌上两壶酒都空了,除了魏楚越这里也没第二个人,韩牧川多此一问。
“嗯。”魏楚越脸上有些许潮红,眼神飘散,似是醉了。韩牧川知道魏楚越喜欢小酌,也知道魏楚越会避着他,怕被他念叨,所以从未见魏楚越醉过。
“吃饭吧。”韩牧川自己动手给魏楚越布菜。
魏楚越一眼扫过去,两副碗筷,便问了一句:“怎么不是多福来送?”还有一份给韩牧川自己的呢?
“我让他去给秦公子送饭了。”
魏楚越微微愣了愣,没多说什么,他哪里知道秦棠被韩牧川拦在了院子外头,正是有苦无处说。
魏楚越心里忐忑,想的是如何跟韩牧川平静吃完一顿饭。
魏楚越坐到桌前,伸手就去摸酒壶,被韩牧川快一步抢走:“都空了,你还要喝?”
“……”魏楚越避开韩牧川的目光,他只是顺手,并不是真的还想喝酒,他也怕自己发酒疯啊。
韩牧川见他愣着不动,给他递了杯茶。
魏楚越难得乖巧地端起茶盏就喝,好像一杯茶能做一堵墙,让韩牧川看不见他,他也不用瞧见韩牧川。
韩牧川没有坐下来吃饭,而是走向柜子,俯下去替魏楚越找东西。
待魏楚越抬眼瞧见,已来不及拦着,韩牧川伸手摸了摸,在柜子底下摸到一个小圆瓶子,捏到手里的时候,他好像猜到了是什么,心跳突然顿了一下。
这伤药瓶子怎么滚里面去了?魏楚越怎么自己来捡?韩牧川看着手里滚了一圈灰的小瓶子,觉得自己的想法挺傻的,不是滚到了柜子底下才要捡出来的嘛。
韩牧川把小瓷瓶擦干净放到了柜子上,回身的一刻对上了魏楚越的目光,微微一愣才走到桌边坐下。
魏楚越默默拿起筷子,自顾自吃起来,送到嘴里的东西食之无味,都像是没放盐,难吃的很,让他忍不住想起来,刚刚遇上韩牧川的日子。
韩牧川在洛水边“参禅”,带着魏楚越练剑,韩牧川是为了避世才来的,离他们最近的村子在二十里外,正是人迹罕至。
没捡起魏楚越之前,韩牧川靠山林中的野果、野味、河中网鱼果腹充饥,捡起魏楚越之后,还是一样。
韩牧川身上最值钱的是他的剑,怀里也有钱银,一身换洗衣服给了魏楚越,就没有别的了。
而他自己身上只有一袋碎银子和一件信物,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有钱却没地方花。
没有盐、没有调味的佐料,更别提锅碗瓢盆了,什么都没有。
所以鱼是腥的,肉是柴的,果子是酸的,魏楚越差点把自己生生吐死,他没想过在河清海晏的世道里做饥民,他看着韩牧川如同野人一般活得好好的,着实不能相信,第三天就撑不住昏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闻见很像的烤肉味,他以为自己在做梦,闭着眼睛笑了笑,好歹在梦里吃一顿吧,可梦里的鸡腿像是长了翅膀,扑哧一下飞不见了踪影,恨得魏楚越跳了起来,一下就醒了。
“醒了?来吃点东西。”韩牧川给魏楚越端来了一碗粥,粥里有肉末。
魏楚越看了看粥,又看了看韩牧川,他好像还在做梦,可为什么梦到了韩牧川居然不是噩梦呢?
“怎么了?”
魏楚越直愣愣地看着韩牧川,清晰得过分,他手里的粥香气四溢,让他忍不住咽口水。
“是渴了吗?”韩牧川将粥塞进魏楚越手中,又取了水囊给他,见他发愣,索性托起魏楚越的下巴,喂了他一口水。
水很凉,魏楚越呛了一口,终于是醒了。
“咳咳咳……”
“喝慢点。”
“哪里来的米?”
“买的。还有些其他的。”魏楚越顺着韩牧川的一指才看见火堆旁堆了许多瓶瓶罐罐,还有好几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
“米,盐,葱,姜,干馍馍,村里有梨和橘子,我也买了些,村子里东西不多,不过倒是有当归,我放了些在粥里,凑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