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楚越点了点头:“所以文先生来找我的意思是?”
“我想问清楚。”
魏楚越扬了扬眉角,文然要问清楚,自然不会是要去问安迅,他与安迅素未蒙面,信不得安迅几句话,那就只能去问文老了。
“文先生是想让我给京城送信?”
“是。只是明日就是琼林宴,现在往京城送信,一来一回颇费时日,也不知多久能得祖父回音。”
“今日送信出去,明日收到是不可能的了,往京城去,约莫十日吧,能有消息。”
文然颔首,又道:“宋哥说无忘斋也收到了请柬?”
“确实收到了,原本我不想去,但若文先生有意凑个热闹,那我也一起吧?”魏楚越细致体贴、从善如流。
文然来时想了许多说辞,无论魏楚越原本是不是打算去,毕竟是他请无忘斋、请魏楚越帮忙,没理由觉得理所应当,却没想到魏楚越如此爽快直接。
魏楚越瞧了宋怡临一眼,露出些许促狭的笑,问道:“文先生可拟好了书信传去京城?”
文然点头,又问:“却不知这信能否直接递到我祖父手里?”
“嗯,这个不难。”
文然还是忍不住有些惊诧,文氏再落寞也不是谁都能进的,他祖父文老更不是谁都能见的,若寻常往文府送信,少不得经过好多人、好几道门,能送到文远峤案前就不错了,即便是他的信,也一定会先到文远峤手里,再从文远峤手里转递给文老。
无忘斋与文氏的关系远比文然设想的要更深厚,而文然竟全然不知。
此刻文然看着魏楚越,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喜欢这种被蒙骗的感觉,但他又十分清楚他被蒙在鼓里的原因,只能这么生气着接受,甚至感激魏楚越。
魏楚越一肚子“阴谋诡计”,可偏生“磊落坦荡”得很,叫文然无奈又哭笑不得,这会儿忽然明白过来,这两年他一直不大喜欢魏楚越,魏楚越也不大喜欢他的原因。
他们本就是活在不一样的世界里。
文然忍不住回眼看了看宋怡临,他又在哪一个世界里呢?夹在中间吗?
魏楚越顺着文然的目光也看向了宋怡临,歪了歪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不开口说什么,目光里好像已满含着无数话语钻进宋怡临的耳朵里。
魏楚越肯定想问宋怡临怎么能答应让文然去琼林宴?怎么会让他再掺和到这些事情里面去?
宋怡临挪开目光,仿佛看不懂。
魏楚越一笑,转而看向文然:“我还有什么可以帮到文先生的?”
文然轻轻摇了摇头:“魏少不吝辛苦,清逸感激万分。”
“哪里的话,文先生是客气了。一会儿我就替文先生把信传出去?”
文然点点头,交了一封信到魏楚越手里。
魏楚越接过,当着文然的面,从怀里取出一枚小巧的金印,又取了火漆封蜡将信封好,卷起来塞进一个小竹筒里,连竹筒一起封了起来。
魏楚越站到窗前,吹了一声口哨,一直浑身墨黑的鹰隼拍翅落下,魏楚越将小竹筒绑好,给鹰隼喂了些零食,低声与那鹰隼嘀咕了几句,将鹰隼再放了出去。
“待信回来,我立刻告知文先生。”
文然还愣了愣,道:“多谢魏少。”
文然低着头走出晁云楼,胸口狠狠揍了一拳,胸骨都好像被砸断了,嵌在胸腔里隐隐作疼。他真的讨厌魏楚越,魏楚越看得太明白,知道他不太信任无忘斋,就当着他的面把信送出去,将他的小人之心刨在光天化日之下。
宋怡临疾步跟上文然,想劝两句又无处下口,只能悄悄牵起文然的手,早点回家早点远离是非。
入夜了,魏楚越的晁云楼一般没有下人伺候,这会儿来了两个小厮将廊下的灯都点上,晁云楼一下就平添了几分活气。
多福也来了,是来问魏楚越晚膳的。
“给我这里多备一副碗筷。”
“是。”
多福以为魏楚越是要和韩牧川一起吃,点头应下,却听魏楚越补了一句:“再送一份去韩公子屋里。”
“啊?那魏少您这儿……”
“一会儿会有人来的。”魏楚越笑了笑。
多福不明白,也不用明白,讷讷地点了点头,就要走了。
“等等。”
多福转身回来:“魏少,还有什么吩咐?”
“这个伤药,给韩公子一并送去。”下午魏楚越那一剑虽不深,不曾伤到要害,但也是血肉模糊的一片。魏楚越并不想的。
伤药?还有人能伤得了天下第一剑?不可能。约莫是为其他人准备的。谁呢?多福方才瞧见了魏楚越颈侧的一道红线,伤药不该魏楚越自己留着的吗?
满肚子的疑问,多福一个字都不敢说,只简简单单应了一个字:“是。”
多福一出门就撞见了韩牧川,那人就立在廊下,灯照不明恍惚出尘,人影孤独,像是默默守着什么,不由得让多福生出些唏嘘,上前将伤药恭恭敬敬地递过去:“韩公子,这是魏少命我给您送的。”
韩牧川看着多福手里的伤药,半晌没反应。
多福有些局促,又道:“这伤药是魏少亲制的,很是好用,皮肉外伤半日便可结痂,活血化瘀不留疤……”
韩牧川还是没反应,多福抬眼看了看韩牧川,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也不知他这不说话、没反应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他说错了什么?
“韩公子?”
“韩牧川?”
终于伸手接过了伤药,一言不发地绕过多福走进屋内。
多福回头愣愣地看了一眼,满心莫名其妙,主子的事情他可不敢问,快步离开准备晚膳去了。
魏楚越见韩牧川进来没太多惊讶,只听韩牧川开口问:“一会儿还有谁来?”
魏楚越低下头,继续看他手中的书,淡淡说:“秦棠。”
“他早先已经来过了。”
魏楚越轻轻抬了抬眼,看着韩牧川,没答。他想说,你早先也来过,还一直不肯走呢。可魏楚越没说出口,他不想招惹韩牧川了。不想招惹了。
他们只是师徒,魏楚越更希望他们甚至是陌路,至少断的干净,把自己的心埋起来,他可以不去想起韩牧川对他的好,和韩牧川这个人。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韩牧川脑海里好像炸开了一片深潭水,轰的一声,巨浪急涛猛得拍过来,着急得想把他拍清醒,可他却被漩涡带走,天旋地转,不分左右。
魏楚越见他不再说什么,又低下了头去,不自知地轻轻咬了咬唇。
三年前的事情,他后悔了。若是不说破,他还能多做几年梦,现在梦醒了,他做不到自欺欺人。
韩牧川一直待他很好,他却得寸进尺地想要更多。九阙堂都知道,韩牧川待魏楚越这个外人最好。韩牧川对旁人总是冷冷的,话不多,只醉心于剑,姑娘们不易亲近,又恨他是块木头。
数年前,五岳盟盟主陈玉先都想给韩牧川做媒,把自家侄女嫁给他,可惜韩牧川神出鬼没,一直找不见人,只能成为江湖上的一段笑话,都道韩牧川错失了飞上枝头、鱼跃龙门的机会,五岳盟是江湖上最大的势力,陈玉先膝下无女,最宝贝这个侄女,韩牧川若能得这段姻缘,可不是一朝得道。那是江湖人若知道韩牧川与九阙堂的关系,更要瞎凑热闹了,五岳盟联合九阙堂,能将整个江湖包圆了做饺子。
魏楚越问了的,韩牧川说没兴趣,与九阙堂无关,无五岳盟无关,他只是单纯没兴趣。
魏楚越心里窃喜偷乐,以为韩牧川是他的。直到他吻上韩牧川,却被他推开,他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韩牧川对他也没兴趣。
他们只是师徒,魏楚越手里握着的是韩牧川的剑,于韩牧川而言,这便是他关注着魏楚越的理由,没有其他。
魏楚越三年前问他:“韩牧川,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呢?”
那是气话,魏楚越已不想知道,他害怕韩牧川回答。
这次韩牧川会来,魏楚越着实没想到,直到现在他还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慌张。他不知道怎么跟韩牧川做师徒。
魏楚越低头看书,韩牧川站得直愣愣,目光抓着魏楚越,像狠狠的牵扯,想让魏楚越抬眼看一看自己,可偏毫无回应,两个人都不说话只能僵持着。
“师父找我是有事吗?”魏楚越还是没有抬起头,只是问了一句。
韩牧川默不作声,只将伤药放到了魏楚越眼前。
魏楚越看着那小瓶药,一时说不出话来。九阙堂也有很好的伤药,他怎么忘了呢?
直到韩牧川离开,魏楚越才敢抬头望向门口,心里一片凄凄凉凉,好像三年前,韩牧川就是这么走了。
※※※※※※※※※※※※※※※※※※※※
师父这个憨憨,我头秃……
第68章
夜色像化不开的稠浆,蒙在天际也蒙在人眼前。
不是中秋了吗?为何连月色都瞧不见?为何连月光都透不过这浓稠的夜?
韩牧川站在院中,把自己投进夜幕中,望着晁云楼里的灯火光亮。
魏楚越走到门口,往外望了一眼,似是有所期待,可满眼尽是深沉的昏暗,哪里还有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