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打听,或许还能在京城继续待着。朝中局势紧张,陛下对待文远长的做法已杀意毕现。任何打听大理寺情况的人都会被盯上,我已经让无忘斋所有人秘密撤离了。这种局面,不是我们这些江湖人能搅和、该搅和的。”
“你果然知道什么。”
“都是臆测,知道与不知道有什么区别?何必瞎猜。”魏楚越半倚半躺地枕着自己的手臂,悠悠说,“你没有什么真相可以告诉文然,无论你告诉他什么都无法给予慰藉,这一点不用我告诉你。”
宋怡临将每一包糕点都拆开,左挑右捡:“所以,我才想带文然离开。”
短短几日,短短几个时辰的相处,宋怡临却仿佛认识了文然很久很久。文然长在世族大家,学识和风姿自不必说,可他却如同不谙世事的孩童一般,纯粹而干净,他的喜怒恨苦都直白得不需任何掩饰。对待宋怡临这个不明来路的人,文然不责问,反而坦诚,一丝不苟地尊重和礼待,只因宋怡临对他的好便心怀感激,仿佛丝毫不会怀疑宋怡临是否别有用心。
宋怡临在文然身上找不到任何骄奢淫逸的公子脾性,也找不到自负高傲的文人习气,文然清雅温柔,像一捧清泉,在林间河道潺潺而来,全是沁人心脾的适怡。
这样的文然一点都适合官场、不适合京城,甚至不适合文家。那些勾心斗角不值得文然滞留,甚至同流合污。
魏楚越深吸一口气,覆手蒙住自己的双眼:“你是嫌文氏不够乱吗?”
“我知道文氏、京城、朝堂都乱,才想带他走。”
“文家小少爷突然丢了,你以为会是如何景象?文家当做不知道?”魏楚越大叹,“你以为文然会跟你走吗?”
宋怡临选了几包甜食塞进怀里,扭头对魏楚越道:“他会不会跟我走,问过了才知道。若他不愿,我不会勉强他的。”
魏楚越一跃起身,瞪着宋怡临:“你还要去?”
“你先回去吧,不必等我。”
“你!”魏楚越指着宋怡临,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他废了这么多话,居然半分没说动宋怡临这个死心眼。
※※※※※※※※※※※※※※※※※※※※
明天继续
第26章
雨还在下。
魏楚越追到门口看着隐入黑暗中的宋怡临远去,忍不住长声叹气。
离天明还有一个时辰,正是夜色最深最暗的时候,又有阴雨做掩护,若是选这个时候杀人最好不过了,可借着风雨声悄悄靠近,当兵刃带出鲜红热血时,人或许能察觉痛,却已避不开死亡,更寻不到动手之人,而雨水会带走所有的痕迹,如若梦魇一场,只不过有人永远都不能醒来。
魏楚越回到屋里,心里气的不行,只能多喝水。他太知道宋怡临的脾气,是个说不听。宋怡临给他传信说要在京城再留一段时日,他便心知不妙,只是他错估了文然在宋怡临心里的分量。
不过是萍水相逢得擦身而过,何来斩不断的牵念不舍?
这个问题魏楚越问了自己,却没有问宋怡临。
回想起来,魏楚越认识宋怡临已经许多年了,初见时宋怡临衣衫褴褛、十分落魄、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唯一与街边小乞丐不同的是他的双眸,冰冷的仿佛没有灵魂,却充满了杀意。即使死亡的寒冷已经覆盖在他的身体上,小小的年纪宋怡临无惧无畏。
当魏楚越对上宋怡临的目光时,他笑了,他知道他们是一样的人,他们都看见了地府的大门,也看过了人世间的妖魔鬼怪,他们可以淡然的面对,却不是不挣扎,反而是竭尽了全力,如同蜉蝣撼大树明知不可为,所以当死亡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能坦然面对自己,与天斗,输不可耻,屈服才可耻。
魏楚越不知为何自己会想起那么久远之前的事情,想着想着他突然就笑了起来,伸手掰了块玉棠糕咬了一口,心情忽然大好。
当年他救宋怡临时,宋怡临说他要报仇,所以魏楚越的救命之恩恐怕要来世才能报,魏楚越对他说,不妨碍再多欠一份恩情,寻仇这桩事情魏楚越也帮得上他。
后来的宋怡临成了魏楚越最忠诚的伙伴,除了报仇这件事情之外,所有的事宋怡临都听魏楚越的,反正他也不关心其他的。
报仇雪恨并没能让宋怡临解脱。魏楚越是亲眼看着宋怡临杀了他那个“师父”的,陪着他将人埋入黄土。
那时候,宋怡临问他:“然后呢?我怎么办?”
魏楚越回答不了。
自从遇到了文然,宋怡临开始执着于文然,仿佛找到了活着的意义。或许文然能告诉宋怡临,然后,怎么办。
***
宋怡临又到了文府。
文府兵荒马乱了一夜,所有人都困怠不已,文老夜里醒了,文远峤便一直随侍在侧。文然去过一次,向文老请了安,之后便在父亲文远长的灵堂前跪着。
夜里风凉雨大,便合上了门窗,外面的侍者下人早就支撑不住都打起了瞌睡。
宋怡临从僻静角落里寻着了路,溜进了灵堂。
文然低垂着头、眼神涣散、佝偻着背脊,整个人都颓唐不堪。
他跪在大理寺门前时,心中有怒有怨有愤懑有不平有委屈,他本性温文,却在那一刻无比刚毅坚决。
在文府被禁足、关在祠堂里一月,文然抄经书、写讼状,将冲动全按下,磨得自己心里生疼,而到现在,跪在自己父亲的灵位前,他想不通,为何人命如此轻贱、王法亦可操弄、连自己的家人都还要他忍气吞声!
倘若文氏一族有任何不忠不臣之举、犯了什么罪违了哪条法,被拿下狱、庭审判罪、甚至满门抄斩,若是有理有据,天道昭彰,他文然即便委屈心哀亦能平静接受。可如今无妄之灾、私刑凌辱,他要如何忍?他饱学古今,难道为他爹说一句公道话的地方都没有吗?莫说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就连一个含糊其辞的罪名都没有!
他有无尽的怨恨却不知如何发泄,他哭不出来,他不知所措。
宋怡临站在文然身后,他不想打扰文然祭奠文远长,更不想惊吓到他,但他又不忍见文然这般戚哀悲怆,仿佛文然浑身的热血一夜间都被抽空了,宛若行尸走肉一般安静得可怕。
宋怡临故意发出轻缓的脚步声,让文然听见,文然浑身一颤,似乎一下子惊醒过来,可他已经太累太痛了,他不在乎是谁来了,他不想理会,直到宋怡临跪到他的身边,给文远长磕了个头,文然才缓缓抬眼。
“吃点东西吧。”宋怡临将怀里的点心捧到文然面前。
文然慢慢抬起头看向宋怡临,双眸毫无神采、面如死灰,竟连一丝惊讶都给不了了。
“对不起。”
文然静静看了看宋怡临,又复垂下头去。
“对不起,我离开时,伯父还好好的。我若知道……”
若知道,宋怡临也做不了什么。
文然心里清楚,这些事情与宋怡临没有半分关系,可他无法与宋怡临平静说话,他不知道他能怨怪谁,所以他怨怪所有人,他不想一开口说话就伤了宋怡临。
宋怡临捧着点心一直不肯放下双手,脸上牵着僵硬勉强的一丝丝笑,心里清楚这分毫不能宽慰到文然。
宋怡临最终还是放弃了,只能陪文然跪着。
跪着跪着,便要天亮了。
文然一动不动,眼角察觉到窗户外透进来的一丝晨光,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
“你走吧,不然要被人发现了。”
“我不走,我陪着你。”文然不再说话,他不信宋怡临真的不走,文府即便不是国公府了,但文家依然有官身、依然是世家大族,宋怡临若被发现,不死也要打残了腿。
可宋怡临竟真的就不走了。
当人来时,宋怡临蹿身上粱,真的准备在文府安家了。
文然来不及大惊,下人们已经纷纷走进了门。
“然少爷,您休息一下,用些吃的吧。”
※※※※※※※※※※※※※※※※※※※※
各种短小……我对不起大家
第27章
“然少爷,您休息一下,用些吃的吧。”
文然不敢抬眼看高粱,匆匆低了头,拜拜手驱开了侍者:“不用了,我想一个静一静,替我向大伯和祖父问安,都忙去吧。”
“然少爷……”
“下去!”
“是。”侍者不敢再劝,只将饭食放在了一旁,“那小的下去了。然少爷多少用一些吧,身体重要。”
人退了出去,门再次合上。
文然抬头搜寻宋怡临的身影,可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竟寻不到宋怡临了,这么会儿功夫他肯定出不去,可他若没能出去又藏在何处了呢?
“宋哥?”文然小声唤道。
宋怡临没有应。
文然又唤了两声,依然无人应答,当真走了?
文然跪的太久了想站起来时才发觉腿脚都麻木无力,动一动便刺痛酸软,一时竟站不住,文然身形一晃又跌了回去。
宋怡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从文然身后将人托住,轻轻抚着他坐下。
“不着急,慢慢的。哪里疼?膝盖吗?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