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好走。”薛雍拱手相送。
***
卫羡之走后,天忽然下起雨来,愈来愈急,苍穹昏暗,萧府的亭台水榭更添几分黯然惆怅。
薛雍撑着伞,缓缓穿过一株新叶翠青的梧桐树,远山雨点,重重雨幔,他看的痴了,连衣袍沾湿都恍若不知。
卫羡之今日来的蹊跷,他一时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心头隐隐不安,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可到底是什么事情呢,他怎么也想不出来。
轰。
忽然一道春雷带着急雨之势,凌空劈裂而下,风在呼啸,梧桐树像刀下游魂一般,任其肆虐,穿过假山、亭台之间竟似传出声声呜咽凄厉之声。
“孩子,快走吧,逃出去后去湖南永州,找薛家……从此,你就是薛家的孩子……”
是父亲萧行的声音。
薛雍怔住了,伞从手中飞出去,他狼狈地跌倒在泥泞里,双目无神,面色苍白,心口痛的如被利刃一片片凌迟那般。
呕。
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口殷弘的血涌出来,触目惊骇。
混混沌沌中,薛雍的心一直往下沉,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强忍着心痛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往回走。
“薛公子。”
回到院里时,小守卫正急的团团转,见人回来,这才咧开嘴笑了。
薛雍拿过帕子擦了擦脸,掩去失态:“我去沐浴,麻烦小哥帮我拿套干爽的衣衫来。”
“薛公子。”小守卫站着不动,眼巴巴地跟着他。
薛雍睨他一眼,轻笑:“你有求于我吗?”
小守卫脸又红了,眼神躲闪:“公子的棋下的真好。”
薛雍:“如果你看得起我,我可以教你。”
“不过。”他顿了一下:“你要替我办一件事。”
小守卫一听这个,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他可不敢背着卫府私自给薛雍做事。
“那算了。”薛雍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
“薛公子要我办什么事?”默然片刻,守卫少年有些不大甘心。
如果是想吃什么点心啦、想买什么好玩的,他倒可以溜出去一趟跑跑腿儿。
薛雍轻勾一抹笑意:“无论如何,告诉你们卫小将军,我想见他,尽快。”
小守卫倏然松了口气:“这好办。”
传个话而已。
卫羡之不可能一直拘着卫玄琅,说不定现在已经放出来了呢。
大理寺刑狱。
天一黑,慕容亭就跟着老铁头进来了,他吊儿郎当地睃寻一圈,在关押贺容先的囚室前停下脚步。
“我说你,少喝口水,那么多屎尿,老子每天给你倒马桶倒的要吐了。”
贺容先坐在干草上面打盹,他原本指望进京后找机会向卫玄琅说明情况的,想不到他的官司竟被大理寺接管,卫家至今插手没插手都不知道,他一肚子火气,蓦地听到这抱怨,怒眸睁开,正要开骂,忽然看见那人正在冲自己眨眼,再细细一瞧,竟是慕容亭,睽别数日,贺容先乍一见到熟人,恍在做梦,端详他半晌才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慕容亭捏着鼻子进到囚房里面,一边弯腰提马桶一边用唇语问他:贺容先,那结篱兵符到底怎么回事。
贺容先回道:那天醉了酒,不小心着了小人的道。
慕容亭:华军师在干嘛?
贺容先:当日饮酒混乱,就在华爷离席的眨眼功夫,发生的太快了,华爷回来后才觉着不对劲,抓了几个扮作年迈马夫的奸细。
果然。
细作扮成了尘满面鬓如霜的马夫,边境上马夫们和将士眼神交流少,又从不和年轻的军官一起玩儿,太不起眼了,最能蒙混盘查,不怪贺容先着了他们的道。
薛雍提醒的没错,只是那个妖孽说的太隐晦了,他当时根本没反应过来。
慕容亭咬牙,果然是那几个看着似曾相识的老家伙干的。
他们是怎么混进军营的,看来早有细作和外人里应外合,安排了这些人进来。
“好说睡好说睡,夜里可别再起来了啊,老子没那功夫给你倒尿桶。”见有人不断朝这边看来,慕容亭面色一作,骂骂咧咧道。
贺容先给了他一个滚吧的眼神,又坐上草垫子打盹去了。
慕容亭不便在这里停留太久,拎着尿桶出去,忙活到三更左右,才换下一身腐臭味的衣裳,潜回卫府去了。
卫玄琅还被关在书房,灯火未熄,慕容亭大远瞧了一眼,见侍卫看的严,只好闷闷地回房去了。
“公……公子。”进屋后反手关了门,灯火骤亮,慕容亭的魂先飞为敬:“公子怎么在这儿?”
什么时候修的□□术。
“贺将军怎么说?”卫玄琅八风不动地问道。
慕容亭说了前前后后的事情,气愤地道:“薛公子提前知道这事,看他没告诉咱们,哼,八成是皇帝在咱们的人里面安插了钉子。”
卫玄琅给了他一个“你不说我也想到了”的眼神:“盯好贺将军那边,别让他死了。”
不知道简承丛还要打着结篱兵符的幌子翻出多少花样来,他拭目以待,但是自己的人不能不明不白地给人干掉。
“属下遵命。”慕容亭心情沉痛道。
作者有话要说:立秋啦~祝小仙女们看文愉快~
第18章
黎明风雨突至。
一名黑衣人从角门一跃进了城东一座宅院,循着灯光还亮着的房间找过去,叩了三声门。
只听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得手了吗?”
“主人,七日之内,贺容先必死。”黑衣人回道。
还没有人能逃的过他的七日索魂散。
这几日,他已经成功地下进了贺容先的饭菜之中。
里面的声音再道:“哈哈哈,干的好。”
贺容先一死,卫玄琅必然要和简承琮翻脸,到那时京城大乱,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简承琮恐怕想不到,他费尽心机的筹谋不过是为他们做嫁衣罢了。
“主人,薛家之子薛雍真是十五年前的萧氏神童萧延?”黑衣人的声音又压低几分:“十五年前属下失职,竟让这个兔崽子活了下来。”
里面冷笑数声:“错不了。”
就算他是借尸还魂回来的,换了皮囊,也照样逃不过他的眼。
只是没想到萧延能隐藏这么多年。
黑衣人狠声道:“这一次,他就没那么幸运了。”
杀一个病秧子,易如反掌。
“你没那么容易杀他。”里面的声音说:“不要轻举妄动。”
“主人在忌惮他?”黑衣人不屑道。
“他能在你眼皮子底下蛰伏十五年。”传出的声音嘶哑破碎:“能耐太大了。”
“真是想不到啊。”黑衣人道:“主人,我们还是尽早动手吧。”
雨下的更急,滂沱的雨滴,打在春夜新抽芽的枝桠上,几道交杂的闪电,就像黑暗苍穹里伸出的几道利刃,刀刀能摧毁一切。
“暂且不动他。”那道声音被春雷吞噬殆尽:“你走吧,最近不要再过来。”
还不能把京中各股势力的眼线转移到他们身上,时机不到。
“是。”黑衣人在雨中屈膝一跪:“属下告辞。”
风未停,雨下的更大了。
黑夜掩了一切。
***
春雨敲窗。
薛雍从睡梦中醒来,浑身大汗淋漓,如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他披了件披风从床上下来,在窗边的木桌前坐定,双手抚着胸前系的那块玉佩,望向窗外重重雨帘倒挂的屋檐。
“唰。”
他打开桌子上面摆着的折扇,扇骨、扇柄是玉做成的,扇面却是一般的浆纸,大约有些年头了,破损的几乎看不清上面绘着什么。
这是萧府的旧物。
一阵凉风夹着一道低沉的嗓音而至,薛雍转眸看见卫玄琅一身青衫站在微曦的晨光下,瞧着他手中的旧扇子,道:“你找我?”
薛雍睨着他身上的青衫,笑问:“卫小将军这是偷偷溜出来的?”
卫玄琅讲究惯了,从来都是锦袍玉带,哪见过他这般素朴模样,定是背着人出府的。
卫玄琅的眼神倏然一躲,嗓音微哑:“有事?”
薛雍收了扇子,面色不大好:“慕容亭呢。”
昨日不见慕容兄弟的身影,亦无消息回传,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卫玄琅极少见他见面就问正经事,凤眸深了深:“薛公子这般插手卫府之事,玄琅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
薛雍一怔,继而自嘲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他深深盯着卫玄琅:“薛某爱慕小将军姿容,小将军又曾救过我的命,薛某应该为小将军效力。”
“如果小将军让薛某见见真容,薛某就更心甘情愿了。”
他的小飞卿啊,从小就生的龙眉凤目,器宇不凡,是个极好看的人儿。
“依你。”
卫玄琅闻言眸子略垂,避开薛雍的目光,却伸手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逆着光站在他面前。
面容皎洁,色若春晓,额上一点美人尖,狭长的黑眸在一双如墨的剑眉点缀下显得十分深邃,眸光冷然却又有一股难以察觉的矜贵,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片抿紧的薄唇,一笑便是朗月入怀的模样,世间所有春景,都不及他的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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