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亭没有放过他一点细微的动作。
哥哥说他在薛雍身上好似看到了在自家公子面前不能提的那个人,大概他太钝了,这么大的事儿,他竟今日才知。
薛雍径直回了薛宅。
不出他所料,一片残垣断壁被掩埋在积雪中,在左右环绕的朱门黛瓦中刺目又寥落,使人不禁要落下泪来。
曾经几代清贵的薛家,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薛雍顾不上伤感,大步流星穿过前厅,来到院中,他环顾四周后低声道:“薛九。”
他知道老仆人没走。
腊月年根,天地间银霜尽裹。
久久没有回应,直到腿脚麻了,他才恍然清醒过来,原来,就连薛家的最后一个奴仆都不在了。
“公子,公子……”虚弱的呼救声不知是从哪儿传来的,薛雍转过身去,忽然被冰天雪地中一片血迹震的六脉俱惊:“九叔,你……怎么回事?”
薛九从雪地里挣扎着想爬起来,薛雍弯下腰扶他的手顿在空中,薛公子犹如山涧般冷清的眸光打在他身上:“我记得九叔进到薛府有二十六年了吧?”
薛九脸上的血已经凝结成兵,又有新的鲜血顺着刀口往外涌,闻言,他的目光霎时晦暗无光:“公子,我把这个……交给……交给你……”
薛雍看也没看就摁住了他的手,凑到他耳边:“九叔,我一直不明白,当年薛家散尽家财遣散下人,为何偏偏你留了下来。”
薛九浑浊的双眼陡然睁大,带着几分惶恐:“你……”
第10章
薛雍试图从他手心里抠出什么,却在用力的瞬间,听见几双皂靴陆续围过来的声音,他抬头,笑道:“景大人来的巧啊。”
“想不到啊,薛公子。”景臻一支飞镖打在刚刚咽气的薛九的肘关节上,那只握着东西的手砰地展开,手掌中顿时掉出一枚黄铜铸成的小巧兵符来。
“结篱!”有人惊呼。
薛雍站起来搓了搓手,似乎对这一切并不意外,只是发怵景臻的那枚飞镖。
方才若不是他躲的快,这手怕要废了吧。
景臻从雪地里捡起那枚结篱兵符,脸色的神色变了几变:“看来先帝的兵马,在薛公子手中了?”
这些年他撒下去多少人马,明着暗着花费了多少心血都没找到的东西,竟然就在成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薛雍身上,真叫人生恨啊。
薛雍朝他瞥去一眼,摇摇头,叹气:“是谁引景大人来的?”
景臻:“……”
他暗里的线报太多,以致于有时候根本没法查清具体是谁最早送来的信儿。
“薛九身上的是刀伤,景大人今日佩的是剑,可见人不是景大人杀的。”说到这里,薛雍紧了紧披风,不肯再往明里点。
“我等跟上他的时候,他已经受了重伤。”景臻的一名随从道。
“不管人是谁伤的,薛公子,薛九临终前来这里,他一定有放心不下的事情交给你。”景臻晃了晃手里的兵符道。
薛雍蹙眉:“景大人是不是来早了?”
他们主仆尚未叙完话呢,换言之,这件事他还没搞清楚呢。
景臻冷笑一声:“薛公子,此地不宜久留,请薛公子跟在下进宫吧。”
话说的客气,可他眼眸中的杀气却是薛雍没见过的,薛公子好脾气地笑笑:“景大人,这事儿……”
似乎有点不妥啊。
他的话没说完,景臻的伏犀剑出鞘了,眨眼的功夫不到,细雪纷飞的废墟间便躺了五六具尸身,血腥气弥漫,景臻低沉道:“除了我之外,再无人知晓薛公子的秘密。”
在外面站的久了,薛雍面色苍白,他冷然一声道:“景大人想的太少了。”
景臻还没来得及把兵符收起来,就听见有人大喝一声,紧接着他们就被包围了,来人面罩铜质饕餮,阴鸷的眉微挑:“听说景大人得了个稀罕物儿,不知本公子有没有眼福瞧上一瞧呢?”
“景臻奉陛下之命带薛公子回宫,还请陈大公子见谅。”景臻说着就要抓起薛雍施展轻功。
却被薛雍紧紧摁住手腕:“陈大公子,景大人抢了在下的结篱兵符。”
陈洋微惊,转头对薛雍道:“还是薛公子懂事。”
果然是个识时务的。
景臻冷哼,眼角的余光扫视陈洋身后待命的弓箭手,暴躁地抬眼望向西边的天空,他太心急了。
这次,又进了陈家的彀中。
可若薛雍和结篱兵符一旦落入陈家手里,那天下易主岂不是旦夕之间的事情。
薛雍必须死。
“陈大公子救我。”薛雍几乎是在景臻出剑的瞬间就闪开了,可终究不及伏犀剑快,那人起了誓必要杀他之心,剑刃穿胸而过,他只觉得眼前一晕,呕出一口血来便意识涣散了。
彻底不醒人事之前,他记得他拼劲全力替景臻挡了陈洋一箭——
景臻不能死。
……
慕容耶打探回来,见卫玄琅正一身白袍坐在水榭里饮酒,他怕坏了雅兴,于是远远站着不敢提薛雍的事。
“取我的《语林》来。”却听卫玄琅吩咐道。
“是。”慕容耶闻言浑身恶寒:“公子。”
《语林》。
那是小儿才念的书吧。
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慕容耶满腹疑惑地折去书房,差点没被卫玄琅书房的一幅字吓得钻桌子,这个情窦一直没开过的汉子发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的愣,这才想起他是进来取东西的。
年岁渐长,自家公子越发思念那个人了。
妈的,看这架势,还真有情根深种一说,一旦自小种下的,想拔都拔不出来啊。
就跟入了魔一样。
不对,不对,慕容耶拍着脑子,哆哆嗦嗦地包好几本旧书,抽羊癫疯一样退出来,想死。
不对,是想爬到地府把那个人提回来!
卫玄琅眉眼平和,潋滟深邃,他从慕容耶手上取了书,随意一执,目光就定在上面了。
“飞卿快来呀……”耳边似乎是他的声音。
“萧延哥哥……”他在心里急促地唤道。
十几年过去了,他那时候太小,早已想不起萧延的样子,只知萧府被满门暗杀后,第二天一早得知消息的父亲傻了,跌跌撞撞地带他赶过去,见到的只有满府满檐的白灯笼和丧幡……
他的萧延哥哥,徒留冷棺材一具,再不会教他念书识字了。
犹记初见在那年夏初,尖尖小荷才露角,夏蝶儿舞,蜻蜓儿飞,刚满五岁的他被父亲带到萧府游玩,听说那时的萧延的伯父萧施刚娶了长公主,又甫出任大丞相,执掌相印,一时如同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京中人人都来巴结,卫家自然不例外。
夏风熏熏的午后,卫玄琅记得很清楚,他一个人跑到了花园里的假山上面,正要从上面往下跳时,一个男孩的声音从下面响起:“你快下来,我爹说了,从那里跳下来会摔倒的。”
小小的他哼了一声,哪里理会这个,昂着下巴一倾身“飞”了下来。
“嘶——”
他重重地摔下去,四仰八叉地撞在地上,痛的眼圈都红了。
“还好跌到这上面来了。”
卫玄琅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神气的小孩儿,蜜色的脸蛋儿,看样子约摸比自己大,一袭银色滚边的干净袍子,正皱眉看着被他坐在屁股底下的织纱夏凉被。
“你是谁?”卫玄琅比划着拳头。
男孩说:“我叫萧延,你呢?”
小小的卫玄琅见自己坐在他的被子上,脸蛋一红,结巴道:“卫,玄琅,卫玄琅。”
“可是这三个字?”小萧延眼睛亮亮的,转身提起石桌上的毛笔写下几个字,指给他看。
“我还不识字。”他又哼了一声,双手背在后面揉着跌疼的屁/股。
“很疼吗?”小萧延在他身后蹲下来:“我看看摔破了没有?”
自己不管怎么摔,大不了磕了门牙破了膝盖,头一次瞧见仰着摔的,想来跌的很重吧。
“不疼。”小小的卫玄琅才不想让人家看他出丑。
小萧延笑了:“阿爹他们不知道要吃酒到什么时候,外头又不让小孩儿乱跑,咱们就在这儿认字好不好?”
别再去爬假山了。
“……好。”小小的他撅着嘴,不情愿地道。
……
流光十五载,浑似转眼间,却又无比漫长,纵使如他手握雄兵,倾擎天拔地之力,也复活不了他的萧延哥哥了。
慕容耶默默看着疏离冷清的卫公子……
原来只是忧愁多思而已。
远没到如痴如狂的境地。
他松了口气,自家公子打小心性凉薄,从未有人入得他的眼,唯独对许多年前覆灭的萧家公子萧延念念不忘,可当年两个都是那么丁点儿大的孩童,又能有多少回忆呢?
想起方才在书放看到的那幅字,慕容耶又发起愁来,自家公子眼瞧着和桐城公主缔结了婚约,若心头一直搁着萧延,怕多有不妥吧。
唉。
况且那萧延就算没死,不也是个男的,难道还能和卫府谈婚论嫁吗?
“想什么呢?”忽地当头一下,慕容耶怔住了,忙笑道:“听说老爷要回禀陛下公子和桐城公主的婚事了,属下在想什么时候能喝上喜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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