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后,周兰木居然比他还惊讶:“啊,真的死了?我本只想问问将军的,不想将军下手下得这么快,佩服,佩服。”
楚韶觉得,金明镜似乎快要被他气死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周兰木不急不慢地答:“我认识那支簪子。”
他这话刚刚说完,金明镜的脸便“噌”地白了,他缓缓地回头看了围观的金府众人一眼,又回过头来,声音发涩:“你知道?”
“我知道红滴露之毒,只要拿簪子刺破一点点皮肤,便会即刻中毒,妙的是,这毒不会立刻致人毒发身亡,还是会等到被刺破的一点点伤口愈合之后,才会毒发。”周兰木道,“江湖上曾有多人离奇死亡,尸体却不留一丝伤痕,便是因为此毒——”
金明镜眼睛中迸发出一点奇异的光来:“你认识他?”
周兰木微微一笑:“有过一些萍水相逢的缘分。”
金明镜往前大跨了一步,语气几乎有些狂热:“他在哪儿?他去哪儿了?”
楚韶翻身从台阶上跳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周兰木身前挡了一挡。
“我倒是更好奇他受了什么伤,竟能让你带回来,锁进府里。”周兰木叹了一句,很是忧愁地道,“他临走之前没把你全府都屠尽,已经是你的福气了。”
“谁啊?”楚韶回头,插嘴问了一句,“那侍卫么,你认得?”
“不仅我认得,将军想必也有耳闻,”周兰木伸手搭在他肩上,笑得十分和善,“满天红虽是男子,虽连面具都不曾摘过,那也是天下第一的绝色,果然是让人见之不忘、思之如狂了。”
金明镜盯着空气中某一个静止的点呆滞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不错,六个月之前,我到中阳南郊玄剑大营例行练兵,偶然之间,我发现我岳丈从岁裕关巡视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蒙了黑布的笼子……”
金明镜的岳父正是金夫人的父亲,五方将军之一的杜源老将军。大印人常赞天下名将“镇北安东沈金杜,安西平南大小楚”,杜老将军便也是其中之一。六个月前,他在京郊大营练兵之时突发急症,匆匆过身了。
如此看来,他的死也是大有蹊跷。
“我问了岳丈几次,他都含糊其辞,不肯开口,只道是西野捉回来的妖物,毒不得,杀不死,他正想办法将这妖物处理掉。”金明镜道,“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让我接触到那笼子,我实在好奇,于是一日夜里,我便趁岳丈不注意,偷偷去了关押那妖物的帐子里。”
“可谁知我掀开那黑布之后,看见那笼子里面……”
楚韶接口道:“关了一个美人儿?”
金明镜置若罔闻,他眼神狂热,甚至连声音也开始发起抖来:“当时……他全身赤|裸,只披了一件破破烂烂的红色长袍,他没有东西吃,便咬了自己的手腕喝自己的血,血顺着脖子往下淌……我都没有看见他的脸,我都没有看见他的脸!他带了金色的半面面具,只冲我勾着嘴角一笑,我便觉得……让我为他死了我也甘愿。”
“妈呀,金明镜疯了!”楚韶打了个寒颤,向周兰木悄声道,“对了,你也见过这美人儿?长什么样儿啊,真能把人迷到这程度?这还没看见脸呢……”
周兰木眼睫颤了颤,却没抬起来:“长得不错,改日为将军引荐?”
楚韶:“罢了罢了,消受不起。”
这边金明镜还在喃喃自语:“我本来觉得没有机会把他带出来,只是这个时候我岳丈却突然……哈、哈,天助我也,我将他放了出来,发现他竟一点武功都没有,经脉重伤错乱,需要养很久的伤。”
“他求我庇佑他,我便把他带回了府里,扮做我的侍卫,为了避嫌甚至为他单独辟了一间房。我为他多次犯险,却没想到……他连碰都不肯让我碰,我好歹有几个江湖朋友,认出了他手上的‘红滴露’……”
“所以你画了图纸去仿制,想要偷偷换掉他的簪子。”周兰木笑道,“可惜,可惜,你不知满天红是怎样的人物,定然是不能成功的。”
金明镜阴森森地道:“我试尽了各种办法都未得手,迷香、下毒,甚至想要杀了他,可他……的确是妖物,竟百毒不侵,无奈之下,我也只好去寻两三个小倌儿泄火。”
金府的下人们明显骚动了起来,想必是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一向钦佩的主子竟有这样的一面。
“更可恨的是,他竟勾引了我夫人,”金明镜咬牙切齿地道,“那个女人为他神魂颠倒,偷了我锁他的钥匙,悄悄把他放了出去。她父亲刚刚病逝,情郎出走,又知道我不会放过她,自己去跳了朝中井,说到底啊——”
他双手一摊,竟露出一个半是嘲讽半是无辜的笑来:“是,我是做了许多事,可我不曾杀过人,不曾伤过人,甚至还被他们下了毒,就算我嫖了几个小倌儿,做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大印哪一条律法不许我去做了?若是连这都不许,那小楚将军混迹青楼,可不知下了多少次大狱了。”
楚韶一怔,却听周兰木慢条斯理地问:“你说完了?”
金明镜沉沉地看着二人,没有答话。
“哎呀,真是好一出大戏,这金府里没有戏台子,倒可惜了金将军这样好的演技。”周兰木摇了摇头,十分遗憾地说,“首先,故事编得不错,至少有五分可信。但是你没说出来的那一半,似乎才是重点罢,让我算算,一、二,你至少杀了两个人,若是我没猜错,还大概要加上一个三。”
金明镜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他后退了一步,良久才勉强压抑了自己的震惊,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你说是便是,证据呢?”
第13章 朝中措
周兰木道:“证据先按下不提,我有件事情想告诉金将军。”
金明镜:“何事?”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周兰木有些忧愁地喃喃念道,“金将军可知道,‘红滴露’之毒,是可以保人尸身长日不腐的?”
金明镜的脸色突然变了一变。
周兰木却十分真诚地继续道:“不如金将军把夫人的棺盖打开,叫我们看上一看,如何?”
金明镜没说话,半晌才道:“溺水而亡,尸身能好看到哪里去?两位便非要如此不依不饶,要我夫人在这群下人面前失尽了体面才满意么?”
周兰木不理他:“啊,既然金将军不愿开棺,那我便给金将军挑几个错罢。”
他微微一笑:“杜老将军到底是谁杀的?金将军应该比我更清楚,当然,此事我的确没有证据,毕竟杜老将军的亲信早就被你处理掉了。但是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六个月前,金夫人得知父亲病故,自然满心疑惑与伤痛,毕竟她知道,杜老将军一向硬朗,不太可能在军中‘发急病’。”
“于是金夫人便开始背地里调查此事,这一调查不要紧,她竟发现她的丈夫背着她做了更多的事情,也是金将军太不小心了,以为给满天红手腕上锁了一对缠丝环就能困住他,便没有限制他在府中的动作。”
楚韶大吃一惊:“缠丝环?”
这东西原是皇室刑器,将其锁在人手腕之上,平日里瞧着十分正常,可只要控环之人触动自己手上的机关,环中便会伸出千百根比刀子更锋利的天蚕丝,钻进人的血管,直到人血尽而亡。满天红虽没有痛觉,亦百毒不侵,可这东西还是能要了他的命的。
金明镜的面色越来越差,偏周兰木还在继续说:“美貌是利器,不仅是对金将军,对金夫人也是。满天红在夫人面前控诉了你杀岳丈、将他带回府中囚|禁之事,使金夫人下定决心杀夫灭口。她先是买了砒|霜,又偷来了缠丝环的钥匙,把人放了,啊,对了——金将军是不是有一次拿着打造的金簪出神之时,被金夫人看见,所以迫不得已送了她一支?”
他拍拍手,很高兴地说:“金夫人本在簪子上抹了毒药,想借机致你于死地,可惜满天红这人坏得很,出府之前不仅在将军常喝的药酒中下了毒,还偷偷把金夫人头上的簪子换成了红滴露——那根抹了毒药的簪子和没用完的半包砒|霜,则被他藏在了自己的枕中。”
他朝楚韶看了一眼,楚韶会意,将方才从枕头下摸到的东西扔到了金明镜脚下。
“之后金夫人本想趁你睡着了刺你一簪来杀你,不想却把你惊醒了——此事都怪满天红,若他早告知红滴露之事,金夫人只消轻轻一扎,哪还有不成功的道理?”周兰木遗憾地说,“金将军武力高强,发现后自然抢过了簪子刺了金夫人一下,发现失手之后便想把自己摘出来,这时候将军想到了一个奇妙的主意。”
金明镜往前走了一步,面色沉郁:“哦?”
“将军把簪子重新带回了夫人头上,把她的脸摁到了房间的面盆里,”周兰木一字一句地缓道,“红滴露不会立刻毒发,当时只会致人昏迷,脸摁到水盆里,可不就是溺死的么?况且簪子刺破的伤口那么小,怎会为人注意?”
楚韶摸着下巴看向刚刚自己手里拎着的面盆,突然反应了过来:“喂,你说的面盆不会是这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