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实在是不方便,周子融掀了帘子下来,跟着禁军兄弟从人山人海中劈出一条道来。
道路两边挤着的老百姓一听说这人是北昭王周曦,立马又不淡定了。
“那就是北昭王啊。”
“哎呀还真的是年轻啊。”
“我听说他单凭十万的兵力,就在南洋击退了黑旗和大凌两股势力那。”
“哎哟,真有那么神?”
“可不是嘛!当年也是出了名的少年英雄,听说三岁就能耍刀啦!”
……
结果这些人越说越离谱,连周子融本人都几乎要听不下去了,赶忙加紧了些脚步。
金明台天圆地方,宽有几丈,九九八十一阶,平日里从下往上仰望的时候就觉得十分巍峨。如今又被重新修缮过,看起来十分崭新,四周的雕栏洗得铮亮,都一一挂上了绣着暗花的绛红绸子。
金明台的正中间,是一个祭坛一样的石台,上面嵌着一颗巨大的白晶石——那就是江族的祭天灵石,而江淮璧正盘坐在祭坛后,一身月白冕服。
但其实真正起作用的那颗放在祭祀殿里,金明台上的那颗只有祭天的时候才会有灵力流动。
祭祀殿里的那白晶灵石阵,才是华胥白晶灵能网的中心,而白晶灵能网里的灵能来源,是江族大祭司。
白灵和其他的灵能者不同,他们的灵能太纯,无法修炼灵术,也无法驾驭灵武。但是天生灵能强大,至纯者能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国的灵能供给——而这个至纯之人,就会被选为大祭司。
也是从有了江族大祭司以后,才有了人造灵武和人造灵器。现如今人造灵武的构造不断改进,威力越来越强大,甚至渐渐掩盖了其他灵术师的优势。
毕竟再强大的灵术师,也几乎不可能抗得下灵能炮的狂轰滥炸。
世上能与其匹敌的,也就只有皇族黑灵了。
而这也是为什么,历代东氏皇帝,都会对江族人严加提防——即便是养一方水土,供百万精兵的江族大祭司,也只有在皇帝允准的情况下才能回府省亲。
周子融被带到了金明台前自己的位次,那时文武百官差不多都已经来齐了,蒋坤位在文官之首,看见他的时候,还冲他颔首一礼。
周子融随即笑着也回了一礼。
一伙人在金明台前干站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山。与。氵。夕。”间,才冷不防听闻司礼太监尖声尖嗓地嚎了一声:“皇上驾到——”
周子融随众人下跪礼拜。
整个金明台前顿时鸦雀无声,女皇身着玄色冕服,衣上绣着玄天旭日纹,踩着祭乐一步一步款款而来,而太子就紧随其后。东笙这天被那些个宫娥太监收拾得人模狗样,头上那顶墨玉发冠是提前一个月让天宫院做的,做工极其精美。而身上的玄袍的衣摆、袖口和衣襟都滚着旭日纹的银边,更是衬得他眉心那颗墨玉珠子黑得逼人。
周子融莫名感到胸口贴着的那块墨玉磬像是活着的一样,仿佛正偷偷听着他胸腔中的心脉鼓动。
东笙曾经在东海的那段鲜衣怒马的日子里,也这么风光过,可毕竟今不比昔,东笙从自己快要板到面瘫的脸颊里清晰地认识到,已经有什么东西变了。
往年的封禅大典,就算表面上再怎么端庄持重,心里头总是忍不住暗暗为这万人之上的风光窃喜。可如今他才渐渐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早没了那份少年心性。
从文武两列中穿过时,他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周子融。
周子融按着礼数没有抬头,可东笙就是莫名觉得他知道自己在看他。东笙拿不准这到底是心有灵犀还只是他自作多情,可心里就不受控制地觉得安稳。
东笙不由得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太依赖他了。
夏祭封禅,皇族是不上金明台的,而金明台下摆着一座稍小的祭坛,女皇会带着皇族在那里行封禅大礼。
但这也并不就意味着把江族供为神。
江族大祭司在继任的时候,会在舌头上烙一个印,意思是信以待神,无虚无隐。烙印的手法极其讲究,既不能损伤其言语的功能,又要保证印痕清晰——就像是古早时给奴隶印下的标记,只是江族大祭司算是“神奴”,还没那么不堪。
“吉时到——”
司礼太监一声吆喝,祭乐变了个调,雄浑沉着地回荡在神武门前的广场上。女皇一掀袖袍,携众皇族跪在祭坛前,百官和黔首也随之大拜,一时之间万民匍匐。
“天地并况,惟予有慕——”
江淮璧伸开了宽大的月白袖袍,挂在腕上的银铃丁零作响,清冽的铃音散在风里。
“爰熙金明,思求厥路——”
她行完一道参拜大礼,双手捧起祭坛上的一直鎏金匕首。
“恭承禋祀,承神至尊——”
刀光闪动了一下,她的掌心多出了一道殷红的血口,鲜血滴滴答答地流到祭坛上。然后她双手合十,最后再用沾满血的双手贴到了那颗巨大的白晶灵石上。
霎时间灵光流转。
“玄天金乌,东华之出。百官济济,伏而各敬。“
“墨玉王土,白灵为渊。四方平宁,河清海晏。”
封禅大典当天就结束了,但是祭礼却持续了好几天。东笙按照以往的惯例,大典结束之后要“守坛”,也就是要在金明台前再守三天,算是祈求“恩泽万代”。
这事他从小就习惯了,也没觉得什么,只是如今让他什么也不做在这里干守三天,他却开始隐隐不安起来。
三天之内可以发生很多事情,特别是大典之后——若是朝堂里没了他这块儿“绊脚石”,蒋坤岂不是要一往无前?
而且更让东笙担忧的是那几封密函。
据他的内线来报,有一卦卜辞被江淮璧暗自扣下了,虽然不清楚里头到底写了什么,但能让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江族大祭司动这种小心思,那肯定也不那么简单。
只是东笙总觉得,蒋坤的暗桩肯定打得比他深,说不定已经早一步知道卜辞了也说不定。
就在这时,蒋坤差人给东笙送了些垫肚子的糕点,恭恭敬敬地呈在了他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那个祭祀唱词是根据刘彻的《天地》改写的,有些不伦不类,还请大家见谅。。。。】
第60章 杨半城
据他的内线来报,有一卦卜辞被江淮璧暗自扣下了,虽然不清楚里头到底写了什么,但能让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江族大祭司动这种小心思,那肯定也不那么简单。
只是东笙总觉得,蒋坤的暗桩肯定打得比他深,说不定已经早一步知道卜辞了也说不定。
就在这时,蒋坤差人给东笙送了些垫肚子的糕点,恭恭敬敬地呈在了他的面前。
送糕点的小太监笑得满脸油腻,尖声尖气地道:“殿下守坛辛苦了,首辅大人叫小的来给殿下送些吃食,还望殿下不要拘于虚礼。”
东笙瞥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动作,微微笑了笑道:“首辅大人费心了,孤既然要守坛,就绝不能坏了规矩。”
“若是这事传了出去,怕是不太好吧。”
小太监笑了,两眼眯成了两条缝儿,低声道:“这东西该不该吃,殿下也要先看看才知道啊。”
东笙撩起眼皮子看了看他手里的一盘酥饼,不知道那蒋坤又想耍什么花样,沉着脸道:“那公公给我一个就够了,剩下的端走吧。”
小太监应了一声,从一盘酥饼里挑出了一块,递到了东笙的手心里;“那小的,就先告退了。”
东笙把酥饼虚握在手里,却并没有吃,冲那小太监颔首一笑,直看着他走出老远了,才不动声色地低头看了看那块酥饼。
他轻轻把酥饼掰开,果然,馅儿里头夹着一小卷纸。
东笙把纸卷小心翼翼地拔出来,抻开一看,纸面儿上只写了三个字——“杨半城”。
东笙挑了挑眉,一时没琢磨透蒋坤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默默把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好几遍,莫名觉得似乎有些熟悉,只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他现在在这里守坛,很多事不能亲力亲为,可若是都等到守坛结束以后,怕是就赶不上趟了。
而查人这种事,交给往生那些一千年没见过人的总是不大放心,他左右寻思了半天,还是把消息送到了周子融那里。
其实周子融也没有多百事通,但当他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有了些反应。
蒋坤总不可能拿个布衣的名字给他看,而这华胥王土之上,大族贵胄之中,姓杨的又有几家呢?
最出名的,就是南疆的杨家。
“是那个杨家吗?”元鲤问道。
周子融点了点头:“除了他们,也没别人了。”
他依稀记得,当年杨家三族连坐的时候,似乎确实是有这么个人。
周子融默不作声地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手里那张字条,久远的记忆又被翻了出来,只是时隔多年,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那种悲切。
七年前东海之难,周海平和周阳的舰队在东南洋遇袭,等他和杨癸带人赶到支援的时候,周阳已经咽气了。
事后皇帝下令要彻查,周海平从头到尾都几乎亲力亲为。那几艘敌船上被翻出了华胥钱庄的银票,上头还有官印,于是最后就以官府勾结海寇、私自倒卖白晶矿的结果盖棺定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