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这么些日子以来对那些朝廷文武的了解,他可不相信他们对这个占卜毫无兴趣,尤其是蒋坤。
而东笙这几天似乎是否极泰来,刚想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江淮岚回来了。
这姑娘早些年和东笙有些交情,是江淮璧的亲妹妹。姐妹俩感情一向不错,江淮璧继承了祭祀之位,江淮岚就一心一意地学医术去了,之前说是要去两广和滇闵学草药,带了几个江族的随侍,在南边儿一扎就是好几年。
是直到之前南疆祸乱,她才舍得离开。
东笙想起自己年少不懂事的时候,江淮岚第一次到东海,那时东笙看这小丫头长得白白净净,特别可爱,就忍不住想撩拨撩拨。可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能有什么高招,他寻思了一晚上,才寻思出一个绝世馊主意——他跑去撩人家裙子。
结果让曾风雷抄着扫帚棍子打得三天下不了地。
现在想想,都简直是让人哭笑不得。
东笙换了件素点儿的衣服,让轿子从皇宫侧门出去,顺着主街旁的小巷摸到了望乡楼。
“客人来了吗?”东笙提着衣摆下轿,问那看店的老头。
“回禀殿下,客人还没来那。”老头躬着身子,将东笙引入屋内,。
东笙笑了笑,看了一眼日头,调笑道:“行啊,架子大了,这是要孤等啊。”
东笙跟着老头上了二层,要了间面东的雅间,这才到门口,东笙就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对,却也没支声,只叫那老头把门打开。
老头开门一看,吓得啊了一声,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东笙看着屋子里坐着的那个青衫女子,忍不住莞尔,打趣道:“您这是从地缝儿里冒出来的啊?”
那青衫女子侧眸看了看他,指了指身旁大敞的窗子。
老头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心下一骇,知道这事不管怎么样,都是自己失职:“请……殿下恕罪。”
东笙瞟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笑道:“你先下去吧,把酒楼里打扫打扫。”
老头听他有意无意着重了最后四个字,也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躬着背退下了——这意思是让他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隐患。
东笙看那老头子走了,便收拾收拾自己抬脚进屋来:“我说您怎么就不走正门啊?”
江淮岚抬头往他身后看了看,淡淡地问了一句:“周子融呢?”
“番阳那边儿出岔子了,他正在查,”东笙驾轻就熟地从矮桌旁边的小雕花柜子里摸出一袋子茶叶来,拿着小木夹子夹了一些放在壶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淮岚道:“你的事我都听说了。”
东笙手头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把装满水的银壶提到了小炉子上:“是嘛,那你回来得够早啊,怎么不联系我们?”
江淮岚笑了一声:“怎么联系?”
东笙想了想,也是,之前朝堂太乱,消息出得来而进不去,江淮岚本来就不喜欢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此时更是有多远躲多远,反正庙堂上的那把火,再怎么地也烧不到江族来。
东笙不禁苦笑了一下,刚要开口,就被江淮岚一口打断:“别绕弯子了,就直说吧,找我什么事?”
她生得算是十分俊俏,柳眉杏目,眼尾上挑,眼睛极亮,鼻梁也高高的,无端带着一股子傲气,显出几分凌厉的意思。
东笙心说这人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这么直眉愣眼的,说话还能这么冲。看来这南疆的山水,还真的是养人,竟然能让当年那么傲气的一个人一点也不磨损。
东笙:“你也知道,再过几天就是夏祭了。”
江淮岚点了点头:“你想说什么?”
东笙被她的直白给堵了一下,语塞般滞了滞,最后还是无奈,破罐破摔道:“江家人把封缄密函交上去的时候,我想是过的你的手。“
江淮岚顿了顿,直截了当道:“这事没戏。”
“为什么?”
江淮岚诚然道:“我羁旅多年,这种事他们不会让我来做的。”
东笙想了想,心说也是。江淮岚在南疆窝了那么多年,不想也知道多半是把那些个江族长老气了个半死,怎么可能还把这种重要的事交给她?
江淮岚虽然不懂朝堂之事,但是她也不傻,随即诘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旁边儿银壶里的水开了,东笙隔着抹布将银壶提起来,将沸水匀匀注入塞好了茶叶的壶里。
等他倒完一遭,才幽幽开口道:“这件事我不去做,我怕有人去做。”
江淮岚听罢一阵沉默,她知道东笙是什么样的人,也明白他的意思。往常占卜密函也曾落入他人之手,当时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后来但凡是查出来了的,一律处死。
她缄默半晌,最终才仿佛下定决心般对他道:“但是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从中斡旋。”
东笙放下了银壶,眉毛挑了挑:“是嘛?”
“我可以帮你盯着。”江淮岚顿了顿,转而道:“但是我不会把我看到的告诉你。”
东笙笑了笑,自顾自地道:“也罢。”
他盖上茶壶的盖子稍微闷一下,趁着那股茶劲儿给江淮岚斟了一杯:“有劳你了。”
江淮岚看着自己杯中逐渐升起的茶汤,忽然没由来地问了一句:“他们在夺嫡?”
东笙一愣,随即笑了,心说这丫头还不傻嘛。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给自己也斟满一杯,浅浅抿了一口,苦笑道:“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
朝廷这趟水,太浑了,浑到能把最纯白的东西瞬间染得漆黑。
京城每到这种日子就会变得越发暗潮汹涌,而东海相对而言就平静了许多。这世界上有人负责勾心斗角,就当然有人专门负责没心没肺,而首当其冲的就是那江淮空。
这人回东海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福至心灵,一连蹦出好几个馊主意,天天赖在北昭王府里画图纸顺带着蹭吃蹭喝。一来二去,他差点成了周子融她妈的半个干儿子。
而且这人极其没有眼力价儿,也不管京城闹得多么剑拔弩张,还是三天一小折五天一大奏,哭天抢地地要京城给他拨经费——女皇恨不得派他亲娘去把他塞回肚子里。
好在东笙在朝廷里慢慢有了些人脉,女皇也逐渐消气了。再加上东笙死皮赖脸了好几天,总算是硬生生把这拨款的事给拿了下来。
钱一到手,江淮空就立马又开始捣鼓起来,差不多到了夏祭前一两天,他的最后一版图纸被寄到了周子融手里。
这小子刚刚做好第一批雏型,正踌躇满志,寄来的图纸里还夹带了一封信,那封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竭尽所能,不敢邀功。”
周子融一看就乐了,心说瞧把你能的,还“不敢邀功”?你怎么不再多卖点儿乖?
东笙拿过来看了一眼,由衷赞道:“你这小跟班儿不错啊。”
周子融笑了笑,看着那厚厚一摞图纸,心想这小子也确实怪不容易的。
从新型灵能武器到海舰改良,再到长城防御系统的改进,如果这些图纸上的装配都能实现,那么华胥东海水军将从此所向披靡。
东笙拍拍周子融的肩膀,咂了咂舌,大言不惭道:“你放心,孤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得把这小祖宗供上。”
周子融莞尔,调笑道:“承蒙殿下抬举。”
江淮岚悄么声地回了皇城,但是因为祭祀殿设禁,没有去见江淮璧。她入宫给女皇报了平安,然后获准回到江族大院住着。
她大致算了算,离密函上呈的日子也没几天了,大概也就是后天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写的时候太困了,最后一段剧情不合逻辑就删了,非常抱歉给大家造成了阅读不便。】
第58章 夏祭前夕
江淮岚就算离家太久,“难堪重任”,但毕竟是江淮璧的亲妹妹,所以在江族的权限还是不小的。在上呈密函的一天前,她去了一趟江族的藏书阁。
那里除了各种灵书和医书之外,还放着历年的文献,其中就包括了每年负责呈递密函的人选。
江族历代习文,藏书阁是整个江族大院里最大的一间屋子,通体石砌,内里四壁都裹了一层椒泥,地砖烫蜡。可就算是这样,江族藏书阁也是见不得明火的,所有的照明都靠白晶灵能灯,进门儿连根火柴都不准带。
但白晶灵能灯这种玩意儿极其不耐用,主要是因为它供给灵能的白晶灯芯太脆弱了,轻轻一碰就报废,所以提着的时候都得悠着点。
江淮岚半夜进去,轻手轻脚地点着一盏白晶灵能的雕花琉璃灯,把近二十年的都翻了个遍,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打十年前起,呈递密函的人选就不是每一年都全换的了,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一直留在里头,只不过是具体的职务换了而已。
事情到了这一步,江淮岚想要临时把这两个人拽下来是不可能的。
她想江族人几十年来都不涉朝政,根本的问题肯定不出在江族这里——那又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江族里打暗桩?
江淮岚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纸笔,把那两个人的名字抄了下来。然而到了最后她自己却有些难堪地发现,这两个她自己家的人,她也只是觉得耳熟而已,连到底是哪家的亲戚都弄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