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涉事的官宦世家中就有杨家。
杨家算是主犯,被判了个三族连坐,满门抄斩,杨癸由于是远亲,又救援有功,所以逃过了一劫。
他还记得行刑的那天,街口刑场上血流成河,鲜血浸到了地砖缝儿里头,连着好几个月都洗不掉,每每一从那里经过,就是一股子冲脑的腥味儿。
可当年即便是那样,周子融还是总觉得,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他还依稀记得,当初他恨到了骨子里。虽然现如今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已经不在了,可七年来那个在心里重复了无数次的念头仍旧根深蒂固。
他想,他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帮我送个信到李大人府上,”周子融笑了笑,翻出一张纸来提笔写了几个字,“就说晚辈周曦要来叨扰了。”
可周子融没想到的是,李崇文一看见信上的那个“杨”字,竟然就亲自到他这王府上来了。
老头子还专门挑了个半夜三更的点,穿着一身黑袍,十分为老不尊地鬼鬼祟祟摸到了北昭王府门前,差点让周子融有些没反应过来。
“李大人,有什么事也应该是晚辈去找您,这怎么还……”周子融亲自给他沏了杯茶,李崇文来得匆忙,年事又高,坐在椅子上半天也没缓过气来,直到闷了杯茶水下肚,才稍稍平息了些。
李崇文一言难尽地摆了摆手:“哎,你又何必拘礼?”
周子融坐在李崇文对面,含蓄问道:“那李大人也觉得这杨家……”
李崇文看了他一眼,眼皮上的皱纹都耷拉了下来,只听他沉沉叹了口气,这才缓缓说道:“你可还记得如今的江族大祭司,是何时继位的?”
周子融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七年前?”
这一说,周子融才猛然反应过来。
李崇文看他神色,知道他也多半是想到了。
过往曾零碎出现在他的见闻中的信息渐渐被串联起来,周子融难以置信地眯了眯眼:“您是说……”
李崇文叹了一声:“你当时还小,京城的事知道得也少。这杨半城是杨家的公子,一表人才的,当年中举入京,本来是当了个御史。”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已经算是有些过火,再往后就不便详谈了。
即便是祭祀,也是人,更何况当年江淮璧还没有继承祭祀之位,仍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这时若是恰巧有一个青年才俊一往而深,她恐怕也很难不动芳心。
而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总是会出奇地固执。
江淮璧从出生开始,就已经被选为江族大祭司的继承人。历任江族大祭司都是无情无欲的童子之身,孤零零地来到这世间,踽踽独行一遭,又孜然一身地离开。
所以杨半城的存在,是绝不被允许的。
江淮璧不傻,所以她也明白。正好当时杨家出事,南疆的杨氏本家几乎全部被斩首,杨半城因为远在京城,又是个御史,所以还并不算没有活路。
江淮璧知道如果自己再执着下去,必然要害杨半城丢了性命,于是就老老实实继承了祭祀之位,和杨半城从此断了联系。
可惜,别人并不相信她的决心。
当时朝中风声鹤唳,杨半城的处境岌岌可危,江族长老为了永除后患,联名上陈杨半城罪状十五条。女皇当然也知道他们的意思,于是硬生生给杨半城判了个流放边疆。
江淮璧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赶忙派人去追,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杨半城死在了流放途中的一条城郊野道上。等他们找到的时候,尸体已经被豺狗啃得面目全非了。
至于之后怎么样,自然也没人去理会了。
难怪之前杨贵三司会审,江淮璧还亲自去了一趟。
周子融明白过来的时候,不由得感到脊背一凉。
他想,出了这样的事,江淮璧怎么可能会不恨。
而如果她恨,她会恨谁?
江族长老?还是东氏皇族?
周子融实在是不敢细想。
所以蒋坤告诉他们这个,究竟是何意?挑拨离间?
李崇文见他不说话,心里也有些不安,劝道:“不管怎么样,还是先稳住的好,千万莫叫仇者快。”
周子融勉强牵起嘴角笑了笑,他知道李崇文的意思。蒋坤那厮告诉他们这个,肯定不会是好意,估计就是算准了他们会因此忌惮江淮璧,从而渐生嫌隙。
毕竟东笙若是真的与江族联手,那对蒋坤必然是极其不利的。
蒋坤想要的,就是貌合神离。
李崇文把该说的都说完了,也不想在王府里久待,怕横生枝节。而周子融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件事,胸口总也悬着一块石头放不下来,他心事重重把李崇文送走,一声不吭地回了自己的寝居。
可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好消息没见着几个,坏消息一来就是成双成对儿的。周子融辗转到快要天亮的时候,又迷迷糊糊地被人叫醒了,而一般半夜把周子融叫醒的事,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元鲤神色凝重地站在门外,等周子融开了门,便把一支密信筒递给了他:“那卦卜辞,找到了。”
周子融微一蹙眉,赶忙把他招呼进了屋子,左右看看外头没人,才又把门关上。
“殿下知道了吗?”
元鲤满脸的一言难尽,生硬道:“将军还是先看看卜辞吧。”
周子融从刚才开始眼皮就一直跳,这会儿一看卜辞,就知道那倒霉预感还是应验了。
【作者有话说:江大姐的罗曼蒂克史……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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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大凶
周子融微一蹙眉,赶忙把他招呼进了屋子,左右看看外头没人,才又把门关上。
“殿下知道了吗?”
元鲤满脸的一言难尽,生硬道:“将军还是先看看卜辞吧。”
周子融从刚才开始眼皮就一直跳,这会儿一看卜辞,就知道那倒霉预感还是应验了。
按照华胥的惯例,储君十五以后,在其加冠之前,祭祀每年都要为其做一次卜测,若是卦象不详,轻则满朝流言蜚语,而重则废储。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一直以来都把江族掐得死死的,毕竟只要他们一句话,就能影响皇位的继承。
所以江族为了自保,如果储君卦象不详,也不会轻易公开。一般会留到夏祭大典之后,再私底下呈递给皇帝。
而这一年,东笙的卜辞竟然是大凶。
东笙离加冠已经不远了,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对他来说极为不利。
周子融把卜辞通篇看了一遍,忽而抬头问道:“就这些?”
元鲤点点头:“对,就这些。”
周子融皱了皱眉,心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事情就还有斡旋的余地。
卜辞上的“大凶”写得很模糊,按照常理来说,应该会有进一步的阐释,因为有可能是东笙自身命里有大凶之事,但也有可能是有祸国殃民之象。
如果是前者,那么东笙只要能全须全羽地活过这一年就没事,可如果是后者。
周子融还记得,上一个卜测出这个卦象的前朝太子,第二年就因为犯错而被废黜了。
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犯错,那就不为而知了。但按照如今这个形式,如果东笙真的是后者的卦象,还被别人知道了的话,就恐怕不只是被废黜那么简单的了。
虽然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周子融想看到的,但江淮璧既然没有把后续的写出来,可能也就是怕万一卜出了个祸国殃民,会闹出个什么不可挽回的局面。
但纵使如此,周子融的脊背还是一阵阵发凉。毕竟这样一副卦辞拿到了人手里,就好比一张白纸仍人书写编造,指不定会被说成什么样子。
这水深不见底的金銮殿上空穴都能来风,更何况是这么好的一个“实证”?
他甚至不禁想起之前李崇文跟他说的江淮璧和杨半城的事——这个女人真的能不记恨吗?
如果她记恨,那此举会不会又安了别的什么心?
而且就算江淮璧不记恨,那江族也保不准会不会有别的什么暗桩,一旦消息落在了蒋坤的耳朵里,那后果便不堪设想。
周子融脸色愈渐阴沉下来,薄唇抿成一条刚毅的直线,眸子里越发暗得深沉。他指尖运转灵力,擦出一束火来,将那字条烧成了黑灰。
之前太子被打入黑水牢的事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那种恐惧到冰冷麻木的感觉醍醐灌顶般浇得他一个激灵。
周子融心里难得发狠地想着,他不管这天下如何,若是有人敢动他的小太子一根汗毛,他周子融必定诛之。
元鲤很久都没看他动过灵力了,见他神色不对,试探着叫了声:“将军……”
周子融没理会他,掌心那团火骤然腾起,映得那双眸子通红。
北昭王周子融虽说是名震一方的东海主帅,但温和成性,几乎从不在战场以外使用灵力,平日里遇见谁都恭谦有礼,以至于人们渐渐都快忘了,他曾是五岁就能纵破焰的旷世奇才,也是七年前那个火烧十八海寇船的少年战神。
周子融生硬地扯了扯嘴角,沉声道:“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