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和甲子没事,”东笙嘴皮子都不怎么掀动地说道,半垂着眼睑,挑着的眼尾似乎微微松下来了些,“半路上捞着了,都收在吟风那,有些损耗过重,要休养几日。”
周子融默默松了口气,梗着的脖子也放松地瘫在了柔软的枕头上:“没事就好。”
甲子是火灵,被爆炸轰入水中后没多久就被迫化回了甲子剑中,而往生毕竟是个属水的,遇水则灵力大增,不光捞到了甲子,还连带着救回了一个幸存的水兵,接着从水里遁走,绕开了后头追来的番阳水师,甲子剑左右是块铜,再怎么淹也没什么大事,倒是差点把那水兵给憋死。
他们现在在天魁岛岛主的行宫里,东笙刚赶到时,看见周子融跟海里捞起来的死鱼一样一动不动,吓得浑身发凉,直到现在,他依旧冰冷的指尖还有些心有余悸地打颤。
“赤云也没事,他身旁那小子水性好,一直护着他,”东笙一面找话说分散自己的注意,一面忍不住俯身摸了摸周子融的额头,确定温度正常才总算放心了下来,“你现在可还有哪处地方不适?”
周子融被他冰凉的手心激得一个激灵,在东笙准备把手抽回去的那一瞬间飞快地抬手握着,结果这一动立马肩膀一阵嘎啦乱响,他嘶了一声,轻轻揉捏着东笙的手指,皱着眉问道:“你手怎么这么冰?”
东笙扬了扬眉毛,十分语气不善地冷哼了一声:“让人气的。”
周子融一愣,抬脸看向他。
东笙想把手抽回来,发现后者不肯放,又担心用力太过拽伤了他,只好放任这乱臣贼子继续握着自己的龙爪:“行了,逗你的,你别乱动了,赶紧再养养明日一大早该回去了。”
周子融还是不肯放,搭在身子另一侧的右手抬不起来,还不知何时整条右臂被人包了一圈厚实的药膏,让纱布裹得像只粽子,只好小心翼翼地把人往自己跟前拽了拽,将东笙大半截胳膊都收到自己的被窝里:“你先进来,我给你暖暖。”
周子融此人身体底子实在是好,即便是让海水腌过一遍,被窝里还是烫得跟火炉一样,东笙吹了一整天的海风,身心俱疲,胳膊一进去就暖得没了力气,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一阵,屋里除了他俩没别人,门外有亲兵守着,东笙跟自己一到周子融面前就无限薄弱的意志搏斗了一阵,还是向这貌似“温柔乡”的“龙潭虎穴”妥协了。
他叹了口气,周子融一看他脸色变了立马往里挪出个地儿来,东笙将被子掀开一条缝,趁冷风还没进去太多之前飞快地躺下钻了进去。
周子融现在浑身酸疼,僵得像块铁板,没法搂也没法抱,只能干看着东笙饱饱眼福,可他越看越是心疼,东笙这段时间来每日都在承担着十数个天罡灵武的损耗,早已精疲力尽,脸上满是惫色,一躺下就有些抬不起眼皮来,要不是脑子里跟搅浆糊一样疼,他恐怕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之前醒过一次,听说仗已经打完了……没什么事就让往生他们都歇歇吧。”周子融拐弯抹角地说道,“回头收好一起带回去就行了,燕海关那边的就让元锦收着。”
东笙撩起眼皮白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准了,沉默了好一阵,才又有些犹豫地沉沉说道:“方才你睡着的时候……天魁岛的大夫来看过你……你右胳膊现在还有感觉吗?”
夜里的海水是寒得刺骨的。
周子融试着动了动,整条胳膊像不是他自己的一样,指尖都动不了:“……还有点,养养就好了。”
东笙:“……”
东笙自然知道他在说屁话,那右胳膊上包的药膏味道十分浓烈,东笙仰躺在他被窝里就一鼻子的草药味,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堵得慌,不敢直视周子融的眼睛:“你回去我再给你找找大夫,肯定有办法的。”
“好,”周子融十分乖巧,“都听你的。”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东笙,黄昏的夕阳从纸窗户外透进来,柔软地勾在东笙侧脸的轮廓上,沾满夕阳的长睫时不时地微微扇动两下,眸中沉敛的光晕好似昏星一般漂亮。
周子融定定地看着他出了神,忍不住想:能有今天,真好。
此人的视线仿佛有如实质,滚烫地熨在东笙的侧脸上,他想熟视无睹都难,半晌后终于忍无可忍地红着耳根子别开了脸:“行了,睡会吧,别睁个眼发愣了。”
周子融却没听他的,仍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忽然开口说道:“我来之前,就已经跟赤云敲定了,那五千黑旗男丁已经往南洋送去了。”
东笙微微一怔,骗过头来看向他,正好撞进周子融那灼灼目光中,蕴着夕阳的眸中映着自己怔愣的眼睛。
只听周子融道:“等元鲤和罗迟把珠子带回来,我就能这么看着你发一辈子的愣了。”
东笙心里颤了颤,卡在喉咙里的话却堵得说不出来。
太阳的最后一丝余辉敛入了海平线中,像是最后一抹尘埃终于落定,弥散的销烟被风吹进海里,涤荡得无影无踪,夜风拂过,却只有潮水的声音,仿佛曾经的炮火喧嚣都是一场无谓的闹剧,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有些人盼了一辈子的太平盛世,却只是另一些人的柴米油盐。
个中苦楚,风里来雨里去,与一个人的身影一同刻在了另一人的骨子里。
此夜过后,便是黎明东升,晨曦耀世。
【作者有话说:主线就到这里,还有一些后续收尾的章节,不要担心,没收完的伏笔我都还记得hhhhh,当然还会有番外啦~!】
第195章 尾声 归来(一)
距离周子融从天魁岛的海事寮回东海已经将近两天了,皇帝陛下不肯住月明宫,非要“屈尊降贵”地驾临北昭王府,美其名曰:方便共商东海大计。
东笙这么上赶着往前送,周子融自然是喜闻乐见,不过潘淑宁倒是因此惶恐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好在是他俩还没那么明目张胆,没给老太太脆弱的心灵再“雪上加霜”。
潘淑宁睡得早,所以一到子时,周子融就要“奉密诏”溜到东笙的房里去“领赏”。之前东笙还因为上下的问题和他争过几次,但后来东笙渐渐发现,周子融在这件事情上居然相当的偏执,嘴上说着无所谓,真要临门一脚了还是非要将他制得死死的。
三番五次之后,东笙也就放弃了,谁让自己喜欢他,他开心就成。
好好的黄花梨雕花木床支呀乱叫地哀嚎了大半晚上,东笙总有种错觉,似乎这原本板结实的床自从他来了以后就松动了不少,没事儿轻轻翻个身也会晃。
周子融笑得合不拢嘴,轻轻在他汗涔涔的耳鬓边啄吻了一下:“你叫得真好听。”
东笙气息不稳地翻了他个白眼,精疲力竭地抬手想要将此人从身上掀开,软绵绵地搡了几下没搡动,只觉得嗓子哑得直冒烟,言简意骇地说道:“滚。”
周子融一向从善如流,虽说还有些嘴馋,但看这人似乎已经没了力气,还是乖乖地翻身下来,三两下随便套了双长靴,走到桌边提起小炉子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杯水。
“来,起来喝点。”
周子融现在整条右臂基本上都用不上力,只能当个摆设,干什么都单用左手完成,原先东笙事后还老爱跟他耍耍性子推搡几下,如今顾及其乃残障人士,老老实实地自己撑着床沿坐起来把水喝了。
温热适宜的水将将入喉,门外的院子里就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就有什么东西扑棱着撞在雕花门上,惊得东笙呛了一大口水进鼻道里,浑身哆嗦地直咳嗽,周子融连忙帮他把杯子拿走,拍着背给他顺气。
然后那撞上去的东西似乎是想要拼命抓住什么在门上挠了几下,一个没挠住还是“砰”地一声栽在了地上,直接把门上的纸挂拉出好几道破口。
“怎么搞的?!”东笙没好气地朝门外喊道,“大半夜的折腾什么!”
门外似乎有人连滚带爬地扑跪在地上,惊慌失措地连声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是府里的血瞳鹰,不知怎么突然……”
他不敢说是之前王府把血瞳鹰给弄丢了,但东笙早从周子融那得知,也没觉得什么,只是这大半夜的,这没踪没影了好几日的血瞳鹰就突然来撞门了?周子融也有些意外,东笙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回避一下,自己起身披了件大氅,看也不看地随意蹬了双靴子就去开门。
门外的一个王府家仆跪在地上,怀里果真抱着那只自己把自己撞得晕头转向的血瞳鹰。
家仆怀中的小鹰试着挣动了几下,然而家仆不敢松手,小鹰见自己挣不脱,只好眨巴着一双漂亮的红瞳盯着东笙求援。
东笙垂眸看着它,眼角还残留着些尚未褪去的薄红,与那鹰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半晌,突然开口唤了声:“阿磬。”
那血瞳鹰一愣,又使劲挣动了几下想要飞到东笙那去,家仆闻声试探着抬眸瞥了一眼,见东笙伸出一只胳膊,便赶紧松手让鹰飞到了东笙的胳膊上。
这畜生似乎还记得东笙,站在他胳膊上十分自在地梳理起了自己撞得鸡突狗进的羽毛,一点也没把当朝的皇帝陛下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