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笙轻笑了一声,从桌上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隔着茶面上腾腾的白气眯着眼问道:“怎么?朕听闻番阳的山水画也是独具一格……阁老对华胥的山水也有兴趣?”
赤云叹了口气:“好山好水……有好人的地方,才是好山水。”
“阁老的意思是,”东笙放下了杯子,“借朕华胥的手,为阁老好好扫扫山水?”
结果赤云却蓦地笑了出来,这老头的笑声尖细沙哑,又怪异又瘆人,随便笑两声就像是要断气了似的:“陛下看得通透……”
“老身今日在此,是想向陛下求两幅山水……”
“一副是为老身自己求的,”赤云道,“另一副,是给番阳求的。”
这话说得拐弯抹角,其实意思也很简单——先把大凌人从番阳轰出去,再给他们赤云家在华胥留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东笙不由得想道,这赤云倒也还是个实在人,他之前还担心赤云会求他杀了番阳新君,虽说番阳皇帝把赤云逼到这流落天涯的地步,有多深仇大恨都不为过,可这世上没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那毕竟是番阳的皇室,一国之君举足轻重,赤云也还算想得开。
“阁老放心,”东笙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笑道,“远亲不如近邻,华胥的万里好山水,阁老随意点一隅,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这时,窗边的元锦又习惯性地往窗下多看了一眼,这一次,他却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股凉意从心口泉眼似的冒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差不多都忙完了,不好意思啊各位,今天以后应该可以恢复正常更新速度了。】
第188章 天降瘟神
一名亲卫俯身在东笙耳畔说了些什么,他脸色顿时一凝,席间暗自环视了一周,又低声问了句“可当真?”,那亲卫严肃地点了点头,手搁在桌子底下悄悄指了指站在窗边的元锦,东笙朝他看去,后者也一脸凝重地点了下头。
皇帝突然不说话了,在座的人哪怕不明所以,也知道八成是出了什么事。周子融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东笙不动声色地冲他试了个眼色,藏在另一只袖子后的手指了指窗外。
周子融立马会过意来。
屋子里鸦雀无声,香炉里的烟气幽静地升腾着,空气越发滞涩起来。
最后还是东笙一语点破了这潭死水,貌似轻描淡写地道:“不若今日之宴就到此为止吧,晚些时候朕亲自着人上明月宫与阁老赔不是,只是现在有别的客人要招待。”
他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搞得不知前后的众人更摸不着门道,却又不敢多说什么,江淮空疑惑地瞟了眼身旁的周子融,一头雾水地佯作镇定低头呷了口茶,他拿茶盖掩着口鼻时悄悄往东笙身后的屏风那瞟了一眼,这屏风影影约约能透出后面的人影,之前站得满满当当的全是值守的亲卫,现在却几乎全不见了。
赤云似乎是瞬间明白了东笙的意思,不甚意外地瘪了瘪嘴皮子,然后牵动嘴角用那张几乎从来都不苟言笑的老皮老脸扯出了一抹僵硬而古怪的笑:“那有何妨,陛下既许老身一处山水,那这客人,老身也不妨同陛下一起招待招待。”
席间一片沉默,东笙眯起了眼:“阁老这是什么意思。”
他可不觉得他和这老头有同生死共患难的交情……
赤云锯木头似地干巴巴怪笑了两声,学着华胥人的样子朝东笙拱了拱手道:“老身毛遂自荐,陛下不会后悔的。”
周子融端盖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侧目朝赤云看去。
这时,他们脚底的木地板下方隐隐传来了嘈杂声。
周子融垂眸看向盖碗,羽扇般的长睫掩去了他中的波澜,只见茶汤面上不自然地微微颤动着。
窗外陡然传来数声鸟翅膀扑愣的声音,元锦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探,一把接住了从上面掉下来的灰鸽,灰鸽的胸脯上扎着一只寒光泠泠的铁镖。
席间顿时骚动起来,几个官员嗖嗖地倒抽着凉气,其中一个惊得身子往后一跌,要不是看见东笙还八风不动地坐在那,差点就要从地上腾起来了。
元锦看见这镖的模样,脸色顿时更加凝重了几分,朝周子融看去:“王爷。”
周子融也一眼认了出来——番阳影卫。
东笙眉心一紧,那颗墨玉珠的反光也似乎更凛冽了几分,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忽然听见赤云慢悠悠地道:“皇帝陛下听老身一句劝,眼下还是不要乘云霄梯的好。”
他话音刚落,就好像是要印证他的话一样,他们脚下差不多云霄梯那个方向就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整座楼都剧烈的震颤起来。
杯碗倒了一桌子,喝空了的没重量,很快就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汤汤水水也都泼得到处都是,东笙一拂袖子起身让开,愣是没沾上半滴。
赤云那老头的屁股就像是黏在地上了一样,一动不动地像座老泥像。
可席间好几个文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登时脸都吓白了,手心都冰冰凉,手忙脚乱地到处找东西扶。
消失了一阵的元锦抱着一方长盒从屏风后快步走回来,矮身半跪在周子融身后放下了那只长盒,又对东笙道:“启禀陛下,往生大人吟风大人已经带人前去料理了。”
东笙随口嗯了一声:“传朕命令叫甲子和弄月上来。”
“遵命。”
说罢东笙又看向了赤云,振了振袖子,冷笑道:“阁老还当真是料事如神啊。”
此时周子融已经从长盒中取出了自己的破焰灵刀,灵刀甫一出鞘,莹白的雪刃上就滋滋冒出白色的滚烫热气,寻常人不说挨上一刀,就是轻轻碰一下,也要烫得脱皮起水泡。
赤云那对像是永远也睁不开的一线天难以察觉地眨了眨,好整以暇地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嘛。”
周子融提着刀凑到东笙跟前,俯首用只有他们才能听见的音量低声道:“我下去看一眼,你呆在这等没事了再下去。”
东笙瞥了眼他握刀的右手,想起这不要命的货手上还带着伤,当即便不容置疑地道:“你下去做甚,下面有往生他们呢,你也呆在这,你得保护朕。”
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他很清楚说什么能让周子融无法拒绝。
果然立竿见影,周子融愣了愣,默默吞了口唾沫道:“好……好,臣遵命。”
后头两句的声音不大不小,小风似的吹进了江淮空的耳朵里,当即就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酸得呲牙咧嘴牙都要麻了。
这儿明摆地站着这么多人呢,他可不相信东笙这传说中只身闯南疆、从斯兰守城战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会那么需要保护。
这时,房顶上传来一声闷响,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紧接着好几声响动也接踵而来,密集地砸在房顶上。
屋内的一干文官登时就慌了,东笙的亲卫与赤云随身带来的武士立马训练有素地守在每个窗户两旁,剑拔弩张地等着。
周子融自然而然地横刀挡在了东笙面前。
所有人都像是紧绷着一根弦,屋内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文官们大气都不敢多喘。
而就在众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窗口时,东笙像是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什么,正准备抬头——
一场猝不及防的爆炸在他们头顶不远处的房顶炸开,强大的气浪冲了下来,一时间木屑尘土飞扬,东笙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被震得脸都麻了,耳畔在最初的一声巨响之后就一直嗡鸣。
十几道黑影从天而降,亲卫们挥刀挡在他们面前,周子融放下刚才情急之时护住东笙的手臂,从东笙身上起来:“没事吧?”
东笙有点被炸懵了,迟钝了一瞬,被前方不远处响起的一片刀刃相撞而起的铮铮声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没事……你呢?”
周子融松了口气:“没事。”
说罢他又转头去看其他人,亲卫与赤云的侍卫正与从天而降的这些黑衣人缠斗,江淮空已经带着众文官躲到了屋子里最靠里的角落,那几个文官似乎除了被吓着以外都没什么大事。
“甲子怎么还没上来,”周子融一边把东笙拉起来,一边挥刀挡开不断飞来的暗器,“你现在没有灵武傍身,好好在我身后……”
东笙余光瞥见一抹寒光:“小心!”
周子融惊觉扭头,只见他们斜前方一个黑衣蒙面的人像股黑风似的直朝他们卷来。周子融连忙挥刀一劈,正与那人的短刀撞上——这可不比那些飞来的暗器,这一股力道直接震得周子融手腕一抖。
不过对方也讨不着便宜,破焰的热力顺着他的短刀飞速蔓延,烫的他手一颤,直接被周子融挑飞了断刀,紧接着还没眨眼的功夫,那人的脖子上就多了一道血痕,抽搐着倒了下去。
东笙紧张地看着他的右手,一把按上他的肩膀:“走,我们去江淮空那边。”
而在他们与江淮空所呆的角落之间,隔着两方的混战。”
“前面太乱了,你身上没带刀,甲子还没上来,这些人阴得很,我怕护你不周全,”周子融果断拒绝道,“你老老实实在我后面呆着,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