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严虽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但看上去风朗俊秀颇显年轻, 加之穿着讲究,金银玉器琳琅点缀得恰到好处, 又端着和煦从善的笑意, 叫人讨厌不起来。
他身边只带了一个随从, 朝着温庭云走过来,客气道,“九爷可别怪我不请自来, 不过新府落成,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好生庆贺一下,倒显得我们不识礼数了。”
说完话,他转身打量起秦筝,眼神明亮地扫过秦筝披着的虎裘, 道, “这位就是声名在外的秦公子吧, 久仰!”
秦筝回礼, 轻轻一笑, “不敢当。”
温庭云没好气道,“七爷都寻到这儿了, 有话快说,我赶着出去呢。”
傅严看了秦筝一眼,道,“事关教内事务,还请……秦公子回避片刻。”他见温庭云不大情愿,又补了一句,“九爷耐心听我说完,绝对是你一等一感兴趣的事。一柱香的时间就好,不耽误二位上街去。”
温庭云拉着秦筝想走,被秦筝回手拦下,他温声道,“正好还没看过府里的夜景,劳烦王管家带我去绕绕,你们有话先说就是。”
秦筝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因为自己耽误温庭云正事,没等他说话,便自己跟着王管家走了。
“就一炷香!你快些说,别败了我兴致!”温庭云背着手转身便往里屋大步走去。
傅严已经习惯了他对谁都没好脸,也不介意,跟着进屋坐下,自己给自己倒好茶水,道,“我就开门见山了,过几日便是梅庄金氏比武招亲,我这次来洛阳是想去凑个热闹。”
温庭云等着他的下文,见他停顿了很久,纳起闷来,“你说我一等一感兴趣的就这事儿?七爷,你房里无人空虚寂寞要来凑人家选婿的热闹,犯不着告诉我吧?我真不感兴趣。”
傅严大笑,道,“你不想去参加参加?或许以你的功夫真能力压群雄抱得美人归。你也知道,各路英雄好汉挤破头也不是只为了一睹金氏芳容,大家都想拉拢梅庄势力,紧接着便是武林大会,若谁成了金氏夫婿,还怕背后没有靠山么?”
温庭云一哂,道,“我有手有脚,干嘛靠女人?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傅严道,“不去最好,我少个对手。不过说起来,卫冰清的爱徒宿涵也是这次的热门人选,人家卫庄主亲自带着他拜会了梅庄金掌门,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秦筝离开广寒山庄后,下一任掌门人选肯定是宿涵无疑,卫冰清这厢火急火燎地给他铺路,大概算盘早就打好了,顺利娶回金氏,广寒和梅庄从此就有姻亲关系,再来武林大会,恐怕宿涵真成了盟主也说不定。”
温庭云听见宿涵的名字,微微皱眉,露出鄙夷之色,道,“那个草包,就算再给他十年时间好好修炼,他也只配追在别人屁股后面吃点剩菜饭!”
他记得宿涵这个名字,小时候听秦筝说起过,这人是秦筝的师弟,排行第二,从小和他一起长大。虽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在山上倒也吃苦勤奋,为人亲厚。秦筝在胜义堂一战时临阵脱逃带着苏子卿跑路,还要多亏宿涵尽力打掩护。所以温庭云对这个人也多多少少有一些感恩之心,直到后来秦筝落难,温庭云多方打听来龙去脉,却得知告发秦筝勾结魔教的人正是宿涵。
他不想知道宿涵昧着良心告发秦筝究竟出于何种目的还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但这种忘恩负义之行径,亏得秦筝待他如亲兄弟,实在可恶至极。
傅严察言观色,听出来他在给秦筝抱不平,道,“我也听说宿涵武艺不精,要和秦公子比肩还差点儿火候。可卫庄主年事已高,如今看来确实没有合适的接班人选,不过一门之主也不一定非要武力过人,若家世不错,也能为一派兴盛做些保障的。”
温庭云不想听见这人名字,催道,“谁当不当掌门我更不感兴趣,半柱香过去了,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傅严摸了摸唇边抑制不住的笑意,道,“有,关于秦筝的。不过九爷可否答应我一件事,让我在府上暂住半月,等我凑完热闹就走。”
听见秦筝的名字,温庭云眼神一闪,道,“你是没钱去住客栈?”
“有。但在九爷府上住着我踏实。”傅严笑意渐浓,“我瞧这府邸挺大的,给我住客房就行,绝不打扰你和秦公子叙旧。再说了,老三老五动作频频,上次九谷议会我不过帮你说了几句话就被他们当成你一党的了,现在成了各家眼中钉,我索性就离你近些,讨个便宜。”
“……”温庭云撇撇嘴道,“随便吧要住就住,没事儿别来烦我就行。你说跟秦筝有关的事是什么?”
傅严正色道,“此前七谷有一个前谷主旧部私自逃出谷外一直未归,他平时只是个不起眼的杂役,我便没有往上报,打发了人去找,可半年了这人就跟消失了似的。之前有人调查得知,此人离开前曾和亲近之人提起过地藏神教的藏宝图一事,包括失落的神坛封着什么物件儿,说得有鼻子有眼。我猜,他定是知道藏宝图下落,私自出谷去寻去了。”
温庭云眯着眼,道,“跟秦筝有什么关系?”
傅严转了转茶碗盖子,悠悠道,“这个人出谷之后只去过一个地方,就是广寒山庄。且在广寒山庄附近的村子住了许久,有人见到他曾和广寒山庄的人有来往。可不知怎的这人突然就消失了,我想着或许已经被灭了口,可巧的是,这人消失的几日后,秦筝就被抓到,还被广而告之是门中叛徒,偷盗宝物。”
傅严微微抬眼看着温庭云道,“如果秦筝早就死了,我反而怀疑他是不是替人背了黑锅屈打成招的。可他现在活得好好的,少林寻心法碰巧在南疆见到你们二人,又有神秘女子兜售正本被死士追杀,桩桩件件似乎都指向他。九爷……我知道你和秦筝关系匪浅,可这件事,我觉得秦筝并不冤。你现在接近他我不知你是何目的,不过我觉得,秦筝恐怕目的也并不单纯。”
温庭云抿着唇不发一语,继续等他说。
“凡事小心些,莫被人利用,这个节骨眼上,腹背受敌可就和自掘坟墓没什么区别了。”傅严合起扇子,站起来微微躬身,带着一脸意味不明的笑意退了出去。
恰好一炷香的功夫,不多也不少。
“老狐狸!”温庭云盯着他的背影低低咒骂了一声,起身去寻秦筝去了。
秦筝蹲在荷花池边,借着微弱的灯火,仔细辨认着水里游弋的到底是锦鲤还是灯笼的倒影。毒药入体越久,好像视线也受了些影响,入夜便容易被灯火晃到眼睛看不大分明,一直到温庭云轻轻把自己手腕勾住,他才意识到有人过来了。
“以前坐在河边看你捞鱼,我也总怕你掉下去被水冲走了。”温庭云只用了巧力,就把秦筝从池边拉开,带着他往门外走。
秦筝揉了揉眼睛,道,“聊完了?怎么看你脸色不好?”
温庭云一楞,“你眯着眼看水池,怎么还注意到我脸色不好?”
秦筝侧过头,脸被灯火印出一道暖红的影子,波光粼粼间眼波流转,温柔道,“看远的看不见,你离我这么近,高不高兴一眼便知。怎么了?可以跟我说吗?”
温庭云听他这么一说,脸上阴霾散尽,拉着他上了马车,把傅严所说之事同他又说了一遍。
马车一路往闹市中心而去,秦筝听完他所言,心情复杂道,“那位七谷主并不知道我师娘的事情,他怀疑我别有用心也是合理的。不过这么说来,师娘和地藏神教有联系,看来是有迹可循。可惜那个人找不到下落了……”
温庭云淡淡道,“那老狐狸话没说完,既然打听到有人见过广寒山庄的人,是男是女难道看不清?他偏偏略过这些细节不说让我怀疑你,那我就故意不问,让他以为我对你起疑就是了。不过哥哥也别妄下论断,有些事我一直有些疑惑,既然都到洛阳了,咱们一件一件去查清楚就是。”
秦筝歪头问道,“什么事?”
温庭云笑笑,“不急,先去一个地方。”
秦筝听见人声越来越吵闹,还混杂着胭脂水粉的气味,有了个不好的预感,“子卿怎么神神秘秘的,这是要去哪?”
温庭云微微眯眼,“一个男人最喜欢去的地方。”
秦筝睁大眼睛,“啊?!”
温庭云“嗯”了一声,道,“洛阳最有名的花船烟雨楼,买醉销魂必去之地。”
秦筝愕然,原来温庭云磨叽一晚上非要拉着他出来逛,是要去逛青楼?!可他一把年纪,真的没去过这种地方,如今更没什么心思去流连美色,他连忙道,“要不……要不咱换个地方去吧,怎么好好的要去那啊?或者,或者子卿实在想那个,我、我在外面等你!”
温庭云一脑门问号,正经道,“我实在想哪个啊?”
还能哪个啊,真的要他把嫖字说出口吗,真是难为情,秦筝尴尬地继续道,“你……血气方刚年富力强,有需求也是正常的,正常。”他咽了咽口水,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道,“你也不要着急,慢慢的就行,我可以在附近随便走走,你玩开心就好。”
温庭云楞了一下,而后看着他笑了好半天,道,“哥哥你想哪里去了,我不是要去那饮酒作乐。那花船也是我的,只是恰好有事,去见个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