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在地上可惜地看了一眼那只茶杯,对现在的他来说确实价值不菲,如果小二要他赔,他还真赔不出来,“可惜了,得多贵啊……”
正要伸手去捡,被温庭云一把扣住手腕,“一只破杯子而已,赔他们就是,犯不着捡了。”
突然被人钳住手腕,秦筝有些难为情地看着他道,“今日温兄请客喝茶,若还赔上一只杯子,我实在过意不去,要不……要不这杯子算我头上吧?”
温庭云像是没听见他说话,皱着眉头,用拇指在秦筝手腕上摩挲了几下,倒把秦筝摸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匆忙收回手来。
秦筝见他神色不好,想缓解一下自己被摸出鸡皮疙瘩的尴尬,口不择言道,“温兄这是怎么了,难道还略懂医道?方才……是在号脉吗?”
温庭云沉吟许久,一本正经道,“嗯。”
秦筝心一沉,猜到他是想看自己会不会武功,江湖中传言自己武功被毁经脉尽断,稍会些武功的人随便一号便能知道,便小心翼翼问道,“如何?”
哪料温庭云胸有成竹地答,“喜脉。”
秦筝噎住,顺着他胡说八道,“几个月了?”
温庭云一脸阴沉,“三个月,可是保不住了。节哀。”
“……”秦筝实在搞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跟他面前唱一出莫名其妙的大戏,但是又有点想陪着他演一演,便扼腕叹息道,“罢了,孩子爹始乱终弃,生下来也是个苦孩子,保不住也是命。”
温庭云这次终于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双手扶着秦筝站稳,还不忘像个长辈似的拍了他两下,道,“许久没人这么陪着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秦兄别来无恙啊,换了名字你这脾性还是老样子,让人想认不出来都难呢。”
秦筝笑容僵在脸上,十分无奈。这个高自己半个头,看上去比自己年轻的刀客,到底有什么意图,虽然言语之间试探了几次,可秦筝总觉得他没有恶意,这才舍命陪君子地耗到现在。
“大家都在找他,你怎么确定我就是这个人呢……”秦筝盯着自己的脚指头低声道,“再是恶名如雷贯耳,秦筝也不至于落魄至此,你看我满身风尘,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讨杯酒喝讨到这里才偶遇了温兄,方才那卖酒的小贩还想轰我出去呢,”
自说自话把自己说可怜了,秦筝有些无力地轻轻推开温庭云的手,往门外边走边道,“我是陈大俊,怎么可能是他,你认错人了。今日多谢温兄赐茶,许久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萍水相逢而已,陈某这就告辞了,后会有期。”
刚走到门边,温庭云突然道,“你说那只茶杯算到你头上的……你走了我找谁去?”
秦筝掏了掏衣服口袋,身无分文,要赔也赔不起,都怪自己没钱还逞强,只好硬着头皮装没听见,径直出了门下楼去。
直到出了那拍案惊奇茶馆儿,秦筝才想起来酒壶被姓温的怪人要走了,说是去装酒,结果自己忘记要回来,酒壶没了就等于命没了,这又折回去找。
恰好那守在温庭云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彪形大汉也在找他,见到他回来,捧着酒壶迎上前道,“大俊兄弟,这是主人吩咐要交到您手上的酒壶,请您拿好了!”
秦筝如获至宝,连连道谢,“多……多谢!”
秦筝接过酒壶本想快步离开,可胸口有些隐隐发闷喘不过气,眼睛也开始看不清东西,只好手抖脚抖地打开酒壶赶紧喝了一口。
这三个月,酒入愁肠早已不知味,可今天的酒……
原本叫小贩装的是当地的文君酒,方才他含了一口咽下,满嘴飘香,正是九丹清液。酒壶里的酒不但被换过了,还换的是这样边陲小镇不会有的酒,要知道九丹清液可不是寻常人能喝得到的,更巧的是,这是秦筝最爱的酒,如果是温庭云吩咐人给他准备的,难道还特意准备了一坛自己喜欢的,千里迢迢从中原运过来?
秦筝怕自己想多了,还是找大汉确认了一下,“劳烦问一句,这个酒是你家主人给我装的对吗?”
大汗见他才走了几步就大汗淋漓脸色发白,关切道,“是我家主人吩咐的,不过大俊兄弟你哪里不舒服吗?方才出去还好好的,这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就流了满头大汗?”
三言两句解释不清,秦筝含糊道,“自小身体就虚,走两步就累得慌,无妨,这酒是……”
大汉特别实诚,“咱中原最好的酒之一,九丹清液。我家主人特意运过来的,大俊兄弟可还喜欢?”
秦筝笑言,“喜欢喜欢,喜欢极了,既然是你家主人的私藏,代我再谢谢他,这酒精贵我知道,这就先走了……”
大汉道,“主人说是特意为大俊兄弟准备的,你喜欢喝完了再来取就是,要多少有多少。对了,我家主人会看病的,大俊兄弟如果不舒服要不回去让主人给你号个脉呗……哎?哎大俊兄弟你跑什么呀……”
秦筝听见还要号脉哪还敢多逗留,忙不迭地抱着那壶精贵无比的酒先溜了。
大汉目送着他一脸菜色的跑远,等到温庭云慢悠悠地从拍案惊奇走出来,恭恭敬敬地迎过去回禀道,“酒已经送给了大俊兄弟,他喝了一口就知道被换过,不过他很喜欢,说谢谢主人给他了这精贵的私酿。”
温庭云站在阴影里眯着眼看秦筝的背影,直到瞧不清楚这才缓缓开口,道,“他喜欢就好。”
大汉道,“怎么可能不喜欢,这酒那么稀罕,况且是主人特意为他运过来的,咱们这整个镖队就运这几坛子,可见一斑啊。”
温庭云睨了大汉一眼,“你没跟他多话吧?”
大汉赶忙道,“……小的只说是主人特意为他备的酒,其他没说。不过我看大俊兄弟回来找酒壶时,脸色不大好的样子,不知是不是身体有恙。”
温庭云有些紧张道,“脸色不好?”
大汉继续道,“嗯,大俊兄弟面色煞白如纸,大汗淋漓,捂着胸口直喘气,喝了一口酒才稍微好些。难道是……酒瘾犯了?”
温庭云故意扣住秦筝手腕检查脉门,却是武功尽废内力全毁的症状,习武之人身体素质本来就不同常人,即便武功没了也不至于十几年修炼的体魄一夜之间根基全无。
温庭云沉吟道,“我看了他的脉象……确实不太正常。他脉象虚浮,乍梳乍数,错乱至极,也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
大汉赶紧拍马屁道,“主人这号脉的功夫是苏谷主亲手教出来的,定然错不了。大俊兄弟是受了伤还是生病了?”
温庭云道,“没有受伤的迹象,也没有病气侵体,可……”
“这是个死脉。”
大汉倒吸一口凉气,“大俊兄弟品貌端正,看着好端端的一个人,这就要没了吗?!”
温庭云叹了一口气道,“希望是我看错了,你叫些人,速去把苏耽请过来,一刻也别给我耽搁,要是晚了谁也别想回谷。”
大汉一凛,应了一声匆匆去安排人手。
第 3 章
秦筝拉起斗篷,旁若无人地在大街上喝了个痛快。
要说九丹清液千金难买,特意为他运来一坛,这份心意才是最难得,不管他目的是什么冲着什么来的,当下此情此景,秦筝觉得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为自己做这种事了,感动和心酸此起彼伏。
从广寒山庄后山被丢下来的这三个月,虽然劫后余生,却过得依旧是生不如死。秦筝起初一直安慰自己武功废了不要紧,好死不如赖活着,寻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种地也好讨饭也罢,再不济还能剃度出家,只要不在江湖里冒头,身上背着的罪名就带去棺材里算了,可是转念想想,他只有三年好活,种地还不一定有收成,讨饭按他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架势可能早就饿死了,唯有剃度出家这一条路,在佛门清净地了此残生,出息点还能混个法号功德圆满,就地圆寂。
这么一想当即就决定在这个边陲小镇找个香火还不错的寺庙,把自己后事先处理好。
三个月前,秦筝被畴昔镇的村民从河里捞了上来,在河边浆洗衣服的大姐见那具浮尸面皮生的好,这才动了色心打捞,结果还是个活的。万幸他长得好看,不然途经畴昔镇外的小河时常都有尸体漂下来,大都被巫医捡走炼成了养蛊的肥料。后来秦筝才知,畴昔镇地处丘池国境内,是南疆大大小小的蛮夷诸国里最鼎盛的一个,丘池国善巫蛊之术,就连中原人都有所耳闻,大都敬而远之,秦筝在这儿流浪了三个月,倒还觉着民风淳朴,没有中原人传的那么邪门。
落脚的地方在五里开外的深山里,枯庙一座,经年累月无人照看,偶有讨饭的去睡上一晚,秦筝把那暂时当了家。
平日里走街串巷卖一点山上采的草药,卖不掉就当街表演才艺,秦筝学什么都快,跟当时捞他回来的大姐学了三天巴乌,练了没多久已经可以上街卖艺了,巴乌这种南疆乐器,只需要找个竹子削几个孔就可以,简单粗暴还不花钱,正适合秦筝如今这穷酸凄苦的生活。
只要能换来点银子,在保证自己不会饿死的情况下,剩下的都拿去换了酒,酒壶只要是满的,他这条命就保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