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不知道柳家严厉的家规下怎么长出了这么一个泼猴似的少年,唐霜凝对他颇有几分好奇。
柳恬松年少时,远没有后来的沉稳从容,见到唐霜凝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长得这般好看,若是个姑娘……啊!!”
若是个姑娘会怎么样,柳映月没有给他说的机会,直接一脚踩在了他的脚背上,又若无其事地收了脚,含笑道:“不好意思,家兄愚钝,见笑了。”
柳恬松眼角还挂着几滴生理盐水,一脸委屈却愣是不敢说话。
天不怕地不怕的柳恬松,在遇上他的心上人之前,只怕妹妹。
唐霜凝看着他委屈的小表情,内心笑疯了,面上还是一派镇定自若,道:“无碍,令兄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柳映月见他没有放在心上,便好奇道:“那唐公子都是怎么做的?”
唐霜凝随意道:“打一下就安静了。”
柳恬松瞬间来了兴致,道:“来切磋切磋?”
他打遍邺城无敌手,如今终于来了一个陌生面孔,自然也想和他切磋一番。
唐霜凝颔首应下这个挑战。两人剑都未出鞘,不到半刻钟,柳恬松就被打趴在地,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脱手在地的剑。
唐霜凝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悄悄问柳映月:“我是不是下手太狠了?”
柳映月难得看到自家兄长吃瘪,掩面偷笑,道:“我觉得还可以再狠一点。”
果然,不到一会儿,柳恬松就站起来,眼睛发亮,对唐霜凝道:“你刚刚那招叫什么!!能不能教教我!!”
唐霜凝道:“好啊,你打赢我,我便教你。”
那天柳恬松输了一个下午,唐霜凝玩得尽兴,倒是不好意思再欺负他,主动给他找了个台阶下:“唉,我看你今天状态不太好,不如我们下次再打?”
一般人可能会看出来唐霜凝的“好意”,知道他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但是柳恬松不一样。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状态确实不好。
“你说的是,来日方长,我们下次再打。”
这句来日方长,到底是没能成为现实。
直到后来他和柳家兄妹成了朋友,直到柳恬松战死沙场,魂落他乡,他都没有赢过唐霜凝。
......
柳家父子战死的那一年,唐霜凝带着仅有的八万兵马,鏖战三日,最终将尧离的铁骑赶出了天启,同年周知行迎娶柳映月,立她为后,以慰忠魂。
一开始,唐霜凝是高兴的。
他将柳映月当做亲妹妹,他比谁都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周知行人很好,定会好好待她。
后来周知行夜夜留宿栖月宫,甚至不肯宠幸其他嫔妃的事情,在民间还一度被人津津乐道。
直到一年过去了,她都没有怀上子嗣,才让一众大臣急了,周知行一直不肯再纳妃,各种不堪的传言就此传了出来。
大臣靠近后宫乃是禁忌,但是唐霜凝收到她心腹丫鬟的传信,决定趁夜冒险去见她。
那时的柳映月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一身丫鬟的素衣穿在身上,也掩不住她高雅卓绝的气质。
她穿着斗篷,前来赴约,斗篷下如花般貌美的容颜却出奇的憔悴。
也是那时候,唐霜凝才从柳映月嘴里得知,一年以来,周知行只在大婚当日,碰过她一次。而她此行来,却是希望唐霜凝去劝他纳妃。
“霜凝哥哥,你劝劝他吧……只有你能劝动他了……”
那时的唐霜凝大概是不会明白柳映月是从哪里得出来的这个结论,周知行在其他的事情上确实都会听取和采纳他的意见,唯独在纳妃这件事上,不容置喙。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唐霜凝的手背上,又慢慢消融。大概是因为唐霜凝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她还可以托付的人,她见到他,这一年来所有的辛酸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唐霜凝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脊。
柳映月在他怀中泣不成声。她不敢告诉唐霜凝,她大婚的那夜,周知行喝得酩酊大醉,抱着她,一夜沉沦时,嘴里喊着的是谁的名字。
她觉得荒唐。
可周知行夜夜宿于她寝宫,她听到他数次在深夜中无意识的呢喃,她才不得不相信,新婚之夜他们翻云覆雨时,她听到的那两声情动时的低唤,都是真的,周知行真正想要的……竟然是唐霜凝!
柳映月抹了泪,近乎哀求道:“霜凝哥哥,你辞官回淮南吧,别留在邺城,远快越好!”
唐霜凝看到柳映月眼中的认真,有一丝惊愕,但是他没来得及听她的解释,她便要匆匆赶回后宫。
正是那一夜的对话,让唐霜凝留了心眼,最后才查到了柳家父子命陨战场的真相。
第36章 不是外人
沈君淮虽然对半坡岭那一役早有耳闻,可是当再次听到当事人亲口描述关于那次战事的惨烈,他才明白外面的那些传言,都不及那日实际的万一。
柳家父子的死,对天启无疑是一次重创,天启这代本就没有多少将领之才,原想柳恬松能继承他父亲的衣钵,却没想到他们都双双命陨在北麓,这让人如何不痛心?
就连沈君淮自己,对天启的这位柳大将军也心存敬畏。
那位大将军,除了上朝面圣,平日里也爱穿一身铁甲轻裘,英姿飒爽。沈君淮的母妃还活着时,素爱同他讲这位大将军的事情。
她父亲是尧离人,母亲却是天枢人,她从小被母亲带大,自然对中原有着不同寻常的向往。她认为男子汉,就应当是柳潘辰那样的人,万敌当前也毫不惧怕,面对敌人铁血无情,却又不会因国恨家仇伤及无辜的平民百姓。
她说,她被尧离王送来天枢前,不过是尧离的一位平民女子,却因为素有美貌,又因天生瞳色与常人不同,时常以白绫蒙眼,故而常受到骚扰。
有一次,她被一群歹徒骗到了军营,要不是柳潘辰的铁骑及时发起了进攻,也许她早就死在尧离军营里,哪里还有机会进宫,被天枢皇帝看上。
那一役尧离大败,柳潘辰的大军占据了尧离的营地,天枢的士兵在一个帐篷里找到了被捆起来的她。
她那时候透过蒙眼的白绫,隐隐约约看到柳潘辰的身影,她那时不过二八年华,以为就要死在天枢的士兵手里,害怕极了,蜷缩在地上,眼泪都浸湿了白绫。
那位年轻的将军却有些手足无措。
他问士兵:“这是?”
士兵恭敬答道:“问过战俘,也是被抓来的。”
柳潘辰转头,用有些生硬,却尽量不那么严肃的语气问她。
“姑娘为何在此?”
她为了保命,不得已说了谎,她说:“我……我母亲被尧离的人掳走了……我、我来寻她……就……就被骗进来了……”
她知道自己貌美,在危机时刻却也能以美貌作为武器,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她低声啜泣,哀求道:“呜呜……求求将军……放、放了我吧……”
柳潘辰不仅放了她,还命人护送她回了天枢。
那是她第一次真的踏入天枢的国土,这里富饶繁荣,民风淳朴。也不会有人因为她不过是一名柔弱的女子,而对她动手动脚。
她差一点就不想离开了。
但她相依为命的母亲还在尧离,她得回去找她。
后来颠沛流离中,她母亲病故,她为了给她买副棺椁,体面下葬,决定在街头卖艺。她的母亲除了教会她如何做人,还教会了她一身的好舞艺。
她用给母亲治病的最后一点钱,买了件素白的衣裳,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拄着盲拐走到了尧离的街头。
她说话向来软糯,那天却在街头大声吆喝,说:“家母病故,小女子没别的什么才艺,只会跳舞,若是各位看官觉得还算入眼,烦请施舍点钱,好让小女子安葬了家母。”
周围的人听到她的声音,都围了过来,有觉得她貌美的,也有单纯好奇一位盲眼,连路都走不好的姑娘是如何跳舞的,总之都是来看戏的。
她脚尖轻点地面,扭动着柔软的腰肢,素白的衣裳似有风拂,随着她的舞姿而动,曼妙的身影,绝美的舞步,配合她蒙眼的白绫,勾勒出了一副斑斓的画卷。她像是一株生在在沙漠中的坚韧小草,慢慢蜕变成娇艳欲滴的鲜花,脆弱而又让人动容。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她在街头的这一舞,会直接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被正好骑马路过的尧离王看到,尧离王不仅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安葬她的母亲,还问她:“愿不愿意和我去天枢?”
她自然是愿意的。
想到了已故的母亲,沈君淮神色有些暗淡。他遗憾道:“我母妃在世时,最喜欢的便是这位大将军。我曾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去天启见一见,不过……世事难料。”
唐霜凝并没有继续讲后面的事情,他有些无从开口。
因为实在是太过于荒唐了。
将那些故人往事都讲出来,唐霜凝心里好受多了。闻言便道:“可惜不军山围猎时他们父子俩被派去了北麓巡防,不然你倒是可以见上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