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钧似乎是有些释怀,嘴唇微动,才道:“万毒催心蛊......你是怎么解的?”
唐霜凝一双凤目毫无波澜,平静道:“除了得到母蛊,这世间还剩何种解法,阁主不是比我更清楚?”
傅雷钧浑身一震,只觉得内心无比难受。
他不知道为何居然会忘了如此重要的事情,忘了他这辈子唯一的挚爱,忘了她还有一个认贼作父的无辜孩子。
甚至后来还亲手给他喂了毒蛊,让他承受这般非人的痛苦。
他也曾想过将那孩子带走,但那时候的千机堂,远没有现在这般落没,千机堂老堂主还在世时,他并不敢从明面上与他们对峙。
即使知道昭素惨死,他也无能为力。
他恨透了那样懦弱无能的自己。若是他敢力排众议,娶了昭素,那么后来的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有人新婚燕尔,有人横死荒野。
他违背心愿,娶了另一个女人,她同样貌美温婉,她比昭素更娇弱,更需要自己的保护……重要的是,她与他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
昭素在聆音阁这么些年,包括后来名扬天下的日子里,喜欢她曲子的人很多,爱慕她的人也不少,她都不骄不躁。
她看透了这世间所谓的海誓山盟,她也深知自己的身份。
她不求嫁入豪门,一朝享尽荣华富贵,她只求举案齐眉,平淡安稳的生活。
但她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
那年阳春三月,在百花待开的院子里,少年天真烂漫,有些羞怯,问她:“素素,你觉得,我怎么样啊?”
昭素莞尔一笑,“傅公子丰神俊朗,才貌双全,自然是极好的。”
少年被她的笑容迷得七荤八素,壮着胆子问:“那你以后跟着我好不好?”
昭素挽了挽垂落的发丝,没有回应,浅笑道:“公子喜欢奴家的曲子吗?”
少年点头。
昭素的手放在了弦上,道:“那奴家给公子弹一曲吧?”
她也不等少年回应,便自顾自得弹了起来,一曲悠悠如白云,又如月明星稀的夜,静谧而又美好。
“好!此曲何名?”
昭素道:“一曲《清欢夙》,愿公子一生平安顺遂,觅得良缘。”
......
如今,傅雷钧终于想起了那些年少的过往,想起了被埋在记忆深处的过往。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昭素的意思。
他望着唐霜凝那与昭素有三分相似的面容,动了动唇,最后也没有说出心里的话。
他只道:“我……亏欠你母亲太多。”
唐霜凝心中的疑云终于散开。
人之于人世间,总是绕不开一个“情”字,爱情也好,亲情也罢,时常萦绕心头的那份道不明,理不清的情愫最是磨人。
唐霜凝道:“公孙家那五十多条人命,真的已经太多了。我想她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因为仇恨,而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
言尽于此,唐霜凝和他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莫问辞,但若是莫问辞,也许会对这个结果,感到欣慰吧。
他不过是一缕鸠占鹊巢的亡魂,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立场,在他们的恩怨是非中理一个对错。
但是有句话,他还是得替莫问辞说。
唐霜凝道:“傅阁主,谢谢。”
傅雷钧喉头微动,似乎是感慨良多,却又不好在他这个后辈面前表现出来,他咽了口气,才道:“蛊毒的事,我欠你一条命,日后若有困难,碧海潮生阁定当全力以赴。”
唐霜凝闻言,眼里终于有了几分起伏的波澜。
他道:“你帮我报了仇,我们本就两不相欠。只不过……有一事,想请教傅阁主。”
傅雷钧正色道:“你说,知无不言。”
唐霜凝道:“阁主可知,令公子是否最近有和什么特别的人来往?”
傅雷钧略一思索,才道:“有,但说来惭愧,那人来无影去无踪,武功恐怕在我之上,我派出探查的人,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故而这位神秘人的身份,我也还没有查清楚。”
果然不出唐霜凝所料,必然是有人借傅观澜的手,夺取玄机图。
谁会对这个天下感兴趣呢…?
有一个名字在唐霜凝脑海中浮现,他望向邺城的方向,会是他吗?
告别了傅雷钧,唐霜凝和沈君淮一同返回。
“你还没告诉我,玄机图是不是还在你那?”
沈君淮道:“嗯。”
果不其然,一开始沈君淮不过是想借他找到背后觊觎玄机图的人。
“你骗我。”
沈君淮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唐霜凝在他身前一步站定,回首道:“下不为例。”
沈君淮刚刚还在想怎么开口,却得到了这么一句话。
他确实骗了他,一开始是为了引出幕后之人,后来却是为了留下他。
他不想以容桁的身份和他当一辈子的朋友,他想以他最真实的身份,护他、爱他、占有他。
“不会有下次了。”沈君淮道。
唐霜凝想了想,又道:“不对,这是你第二次骗我了。”
沈君淮瞧他眸中波光流转,便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自觉道:“十里沉香、梨花白,要哪个?”
唐霜凝暗道他果然上道。“骗了我两次,我两个都要不过分吧?”
沈君淮笑盈盈道:“跟我回洛王府,你想要多少都行。”
唐霜凝:“……我怎么觉得好像是我比较亏?”
沈君淮循循善诱道:“我还命人寻到了檀息大师的曲谱手稿……”
唐霜凝眼神一亮,“成交!”
第35章 故地重游
周知行和江有辞的婚期将近,唐霜凝一行人进到邺城,因沈君淮身份尊贵,天启的人不敢怠慢,带着他们去了一座宅邸入住。
唐霜凝望着牌匾上气势恢宏的“柳府”两个大字,心里陡然生起无限的悲凉。
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甚是熟悉。少年时,他还是这里的常客,直到周知行继位,边境动荡。
半坡岭那夜,他和柳恬松都受了重伤,前线只有柳恬松的父亲柳潘辰一人在苦苦支撑。
柳恬松的伤势过重,唐霜凝也受了重伤,他醒来时,只来得及见上他最后一面。
那年柳恬松不过二十二,正是前途无量的年纪。
他大概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握着唐霜凝的手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唐霜凝知道,那是他的心上人。
“砚之…我大概是…撑不住了…还、还好我没有娶她过门……”
他惨白的脸露出了一个毫无血色的笑容。
唐霜凝跪在他的榻边,衣袖下的手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对不起。”
柳恬松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道..:“不怪你…不能怪你……没有你,我早就该死在半坡岭...…”
柳恬松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是:“砚之,你帮我…帮我告诉她……”
……
“霜凝。”沈君淮见他自入了柳府便心不在焉,脸色极差,知他是触景生情,被勾起了回忆,贴心道:“要不要换个地方?”
唐霜凝忽而回神,抿了抿唇,才道:“…不必了。”
这里确实让他想起了很多过往,让他想起了已经故去的人。
柳家大将军和小将军都死在了战场,他原以为他有不可磨灭的责任,直到他抓到了那个泄露机密的叛徒,他才明白,即使不是他,柳家父子也一样不能从边境活着回来。
那是他第一次,和周知行翻脸。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他,还是过于冲动了。大概是因为他的潜意识里还是不能相信,那个他眼里拥有赤子之心的男儿,竟然是一匹披着羊皮的恶狼。
柳家手握兵权,又曾是周问鼎看重的大臣,即使他们对周知行继位毫无异议,周知行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就连柳映月也……
想到柳家妹妹,他心脏蓦然绞痛。
沈君淮见他神色不对,立马揽住了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
“真的没事吗?”他关切道。
唐霜凝捂着胸口,眼角发红,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沈君淮推开房门,让他坐下,命令奴仆上了一壶热茶。
自唐霜凝重生以来,沈君淮都没有开口询问过他身死前的那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于心不忍。
可是回到邺城,这里的花草树木,皆参与过唐霜凝的过往,他难免会触景生情,想起许多往事。
册封大典一向只有朝臣和异国使者才能观礼,江有辞本家在朝廷又没有任何势力,周知行为表诚意,后天宫中提前设宴宴请朝臣和武林众人。
唐霜凝为了接近周知行,自然也是要跟着沈君淮一同前去......到时候,他要去到邺城的?皇宫,踏足那个让他亲手了却了自己生命的地方。
沈君淮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开口,却没有找到任何理由可以让他不去。
唐霜凝看着在他手中的茶盏,早已不是柳家惯用的那一套。
人去府空,物是人非。
他启唇道:“你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
少年唐霜凝刚入邺城时,认识的第一个同龄人便是柳恬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