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向前行,有一木桌,上置几副铠甲的残片,李羿陵伸手触碰,只觉坚不可摧。
方渡寒踱步过来,“吐蕃人甲胄精良,能抵挡劲弓利刃,因此我也改进了威戎军的铠甲,镀上一层铬,硬度便可大大提高。这玩意稀有的很,只有西北一带才有,酒庄所赚银两基本都耗在此处了。”
“侯爷乃治兵奇才,生意也做得日升月恒,颜某佩服。”李羿陵由衷感慨。
“你还没告诉我,是怎样知道这巷道的。”
李羿陵为难道:“恕我现下不能告知侯爷。来日方长,我慢慢与侯爷详述。”
方渡寒没生气,放下手中正在把玩的石弹,向门口走去,“走吧。此处阴冷,上去喝杯温酒暖暖。”
桃花酒入喉,温润淡雅,面前的椒麻鸡香气四溢,郑涪新端上一盘还“滋滋”作响的炸羊尾,悄然退出雅间,只余那二人围炉而坐。
“鄯州之事,该当如何?”方渡寒捻起盆中湿润手帕,将手擦净,撕下一块鸡肉嚼起来。
“我未曾带过兵,仅有些拙见。”李羿陵道,“按常理来说,索褡攻陷浩亶水之后,应当继续向北攻凉州或东取兰州,不如先派一支精兵,守住湟水北岸,侯爷的火器也能派上用场。先抑制住攻势,再静观其变。”
“不错,这次绝不能贸然追击,八年前的安西之战,索褡溃败逃回羌河以西,我军乘胜追击,不想在途中遇到了他们的援军,损失惨重。越往西地势越高,不利于我军作战,不能再深入敌腹了。”
“侯爷打算派多少兵马?”
“暂让郭嘉领骑兵三万,步兵两万,辎重六千,把各镇县的边防军也集结起来,应该能抵一段时间。”
李羿陵想了想,又道:“吐蕃人骁勇善战,这次又来势汹汹,只派五万精兵会不会有些冒险?”
方渡寒笑道:“这次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郭嘉能御自是最好,他若抵挡不住向北撤退,我还有五万威戎军埋伏设在途中。”
“那朝廷这边……”
方渡寒深深看了李羿陵一眼,“颜大人如有机会,最好能劝皇上在益州做好防备,北边我方渡寒还能抵住,南部吐蕃若也出兵,两面夹击,可就不好说了。”
“侯爷思虑周全。只是与我所担心的恰恰相反,我更忧心北部。”
“颜大人好像对突厥,很有防备之心。”方渡寒疑惑,“不应该啊,周边几个国家,与大周最交好的便要数突厥,年年来京朝贡,皇帝也设宴款待,哎,颜大人在鸿胪寺当值,也应该见过骨赤可汗吧?”
“见过,还见过阿史那乌托。”李羿陵意味深长道,“我也算与突厥打过交道,只能说,不得不防啊。”
如果把方渡寒形容成一种动物,那便是极具耐心的猎豹,李羿陵身上有很多隐秘没有呈现给他,也没有与他坦诚相待,但他并不急着去窥探,反而很享受这种与敌为友,抽丝剥茧的感觉。他知道,总有一天李羿陵会主动将这些秘密与他分享。
方渡寒突然联想到话本里对男女之情的隐喻,缥缈山峦,轻纱帐里,昏暗烛火,影影绰绰,仿佛暧昧朦胧的时刻最为美妙,甚至比那颠鸾倒凤、巫山云雨还要值得回味……
吞了一口桃花酿,方渡寒的思绪终于回到正轨上,他对自己奇异的联想能力叹为观止。对面的李羿陵斯文地咬着一块儿炸羊尾,感受到他的目光,冲他淡淡一笑。
看破不说破,成为了这二人心有灵犀的默契。
第10章 荆楚危机
今年雨水丰沛,北蒙大地上生机勃勃,初生草木已没过脚踝,远处山川绿意无涯,湛蓝天穹白云朵朵,突厥兵营内羊肥马壮,已为大战做好了全面的准备。
阿史那乌托检阅着军队,心情大悦,他自认为突厥鹰师可称为熊罴之士,战无不胜。突厥与大周互不相犯十余年,他早已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心。如今,便迎来了最好的时机,依他父亲骨赤可汗之计,与吐蕃联手攻周,此次战役必能大胜。
乌托正在心潮澎湃地憧憬,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咻”得一声,他回头一看,那箭正中靶心,弟弟都布独自站在弓射场内,深邃的眼眸茫然望向远方草场,看起来孤寂而又失落。
乌托了解他心所忧,缓缓走到他身旁,替都布掸了掸兽皮上的尘土,“都布,这次与大周的战役,在所难免。我知道你与方渡寒相识一场,但是博巴[1]为此战已筹划很久,难道你要让他失望吗?打起精神来!”
“阿卡[2],我问你,几年前害死方老侯爷的那杯鸠酒,是不是我们的人……”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乌托不愿意承认,“总之现在方渡寒与大周朝廷交恶,于我们有利。”
从他含糊其辞的态度中,都布已然明了。
“阿卡,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发动战争呢?这些年大周也并未强求我们朝贡太多金银珠宝,和平相安,不是很好吗?”
“都布,记得契丹吗。” 乌托头上的翎羽被风吹动,声音也被吹散在茫茫草原上,“别天真了,我们的族人在大周眼里是蛮夷、是异类。我们不去筹划战争,也会和契丹一样会被吞灭。”
都布默然,长睫向下掩了思绪,他回身与乌托一同走回到营帐前,恰巧一个通讯士卒急急策马而来:“狼主[3]!刚收到娜仁的传信,哈依死了。”
两人愕然,乌托怒火中烧:“详细说,怎么回事?”
“好像没人发现她的卧底身份,但她在一次宴会上惹怒了方渡寒,为整饬军纪,当场杀了哈依,后又给了娜仁她们一些银两,遣出了军营。”
乌托脑海中浮现出那抹窈窕倩影,痛心不已,拳头用力打在一旁的兵器架上,木架轰然倒塌,刀枪剑戟散落一地。
“阿卡,你送哈依过去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都布叹道。
乌托双目赤红:“这就是你的好兄弟方渡寒。看到了吧?他根本没把你当兄弟,他心里只有他的军队,但凡他顾忌一丝你们的情面,也不会杀掉哈依。”
都布无话反驳,乌托狠狠道:“我一定要让姓方的血债血还。”
荆州 楚淮王府
池花春映,落红成霰,金樽杯里玉液琼汁,玳瑁梁上黄莺啼啭,台前戏子舞袖,莲步轻移,台下亲王怀抱美人斜卧于藤椅上,百无聊赖地阖了眼。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元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4]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盼,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声溜的圆。” [4]
身旁美人喜爱《牡丹亭》、《桃花扇》,李淮景却每次都能听到入梦,不多时,便已打起了鼾。
“王爷,您又睡着了……”如画朱唇轻启,娇声嗔怪。在女子的呼唤中,李淮景暂与周公别,却依旧是头昏脑胀。美人美酒美景就像蜜罐儿,把谁扔进去也难以抽离,几乎要将他的野心消磨殆尽。
“父亲!”李承宪和幕僚董之涣一同走进院中,“父亲,陇右道鄯州告急!”
李淮景闻言一个翻身从藤椅上站起来,“走!书房议事!”
“十万大军,这势头可不小。方渡寒一个狼子野心的侯爷,应该不会舍得他的威戎军,这样一来,李羿陵只能把兵力调配至西北……”李淮景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阴翳。
天助我也!
“皇上多久没上朝了?”李淮景问。
董之涣道:“已有月余。不过此前,皇上也是把个月才上朝一次,平日里急事私下会见,缓情朱砂批复……具体情况,还真不好揣测。”
“不对,我总觉得这个假丫头根本就不在宫里。” 李淮景蹙紧了眉头。李羿陵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也是李淮景最不待见的一个侄子,他幼时男生女相,身体也并不那么强壮,李淮景便戏谑着叫他假丫头,两岁多的李羿陵一听到他叫假丫头,便大哭不止。此后李淮景被封王爵,鲜有入宫的时机,未再见过李羿陵。
不过他再怎么不待见,李羿陵的大哥十二岁时因天花殁了,太子之位还是落到了李羿陵身上,朝野之中人人称赞太子聪明好学,勤奋慎独,每每听到这样的传言,李淮景都嗤之以鼻。
先帝李干祯以仁治国,轻徭薄赋,重农商,轻军工,文化开放。这与李淮景的想法大相径庭,他认为应高度统一集中权力,对国家各个方面都严苛管理,大力发展军事、工业,这样才可稳固统治。这样的思路颇有秦朝遗风,只可惜李干祯并不认同,两人聊过几次,不欢而散。好在法家谋士董之涣赞同其治国主张,一直跟在李淮景身边,为其谋划江山大业。
而李干祯通过耳目也一直监视着李淮景的动态,十分忌惮自己这个不太安分的小弟,因此把他晋淮王的爵位改成了楚淮王,李淮景便从平遥来到了离京城千里之外的荆州,南方复杂的地域环境抑制了他的扩|张,此后再从京城打探消息,也不如从前便捷。
“他不在京城,能去哪里呢?” 李承宪不解。
“应该不在什么太平之地。”董之涣说,“江南徐子昂叛乱是皇上亲自平定,说明他一定在大周有矛盾和祸患的地方。亲入险境,是他的行事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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