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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义侯天生反骨 完结+番外 (岩城太瘦生)


  因着时候算错,叛军围堵得水泄不通,外边的人全收不到信儿,里边的人也递不出去消息,谁也不清楚青陂的战局。
  城中军民苦守,勉强撑了两个月。
  贺行这家伙上战场也绝不披甲胄,跨着马,站在城墙那边,用平日里和着琵琶声唱曲儿的清朗声音——劝降陈恨。
  劝他不必苦苦支撑,说他一介文臣不该在这儿,不如安坐后方,乐得清闲。
  陈恨站在城墙上,右手扣紧了腰间长剑,面色苍白,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两边人靠小卒喊话,这时候贺行话毕,陈恨这边的人问他要回什么话。
  陈恨拧着眉,轻声道:“就跟他说:‘一条断脊之犬,还敢在我军阵前狺狺狂吠,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两军阵前骂战,数这句话最好用。
  这边才传完话,下了贺行的面子,贺行一抬手,身后的军队便潮水似的涌了上来。
  陈恨反手抽出长剑:“守城。”
  这一场打得久,一直耗到大半夜的时候,两军才暂时歇了火。
  城墙下点了火把,陈恨正用咬着细布给自己包手上的伤口。徐醒从城楼上下来,借着火把的光看见他,脚步一顿,便走过去了,接过细布,帮他包扎伤口。
  “这样守下去不是个头儿。”陈恨也凑过去看自己的伤口,“我们这边没关系,就是没来得及撤出去的百姓。”
  “侯爷怎么想?”
  “到时候我让几个副将陪着你,你带着城中百姓,往循之那边走。”
  包好了伤口,徐醒抬眼,眼中映出火光,看着他道:“那侯爷呢?”
  “我断后。”
  “这件事日后再议。”
  日后再议,陈恨原本就没想着和他议,只道:“徐枕眠,当初我就没想要你跟着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徐醒忽然把住他的手,“你敢?”
  “好好好。”陈恨将手抽出来,往边上挪了两步,敷衍他道,“那就再说罢。”
  默了许久。
  大约是觉着方才说的话重了些,徐醒道:“我不是有意……”
  陈恨却想起自己扯着贺行掉进江里那一回,也是在这附近。他想着,此处恐怕就是他的劫数所在。
  一时心有所动,陈恨低声道:“徐枕眠,要是我死在这儿……”
  徐醒抬眼看他,只听见陈恨继续道:“别上折子告诉皇爷,别叫他知道。”
  “胡说什么?”徐醒强自笑了笑,拍拍他的手背做安慰,“侯爷只等平了叛,回长安听赏罢。”
  陈恨却似全没听见他的话,垂着头,仍是道:“你、或是循之,或是苏元均,到时若是能帮我收个尸,那便再好不过了。”
  “我没太多的讲究。”陈恨抿了抿唇,“别让我一直泡在水里就行。烧成了灰,洒在哪片江河湖海里都好,就是别洒在黄河里,黄河水浊,你懂得的,这对文臣是轻侮。”
  “其实收不收尸没什么,最要紧的还是——”
  “别叫皇爷知道我死了。”陈恨似是自顾自道,“其实我也知道,我要是死了,这事情瞒不了皇爷多久。我只求瞒他到战乱结束,没得因为我,平白影响了战局。”
  徐醒不语。
  “枕眠。”陈恨用手肘碰碰他,“正巧你在,我再求你一件事行么?”
  徐醒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微微点头:“你说。”
  “要是哪天瞒不住皇爷,叫他知道我死了。别让我的什么东西落他手里。”陈恨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要是把我的尸首烧成了灰,千万千万别落他手里。”
  “怎么?”徐醒轻笑一声,“你同皇爷原来不是同心?”
  “我是同皇爷一条心,但是死人没有心。”陈恨道,“我什么东西都不留,皇爷很快也就忘了我了。要是给他留下什么,他恨不能日日带着,那怎么行?”
  特别还是骨灰这种东西,李砚要敢随身带着,夜里睡觉还放在床头,李砚不嫌难受,他还觉着难受。
  他不愿意。
  不愿意总被李砚惦念。
  但是想想,李砚那人,恨不能拿条链子把他锁在榻上,要是给他知道人死了,留下什么东西,用什么手段也要弄到手里。
  “你要是让我落到他手里,我做鬼也不放过你。”陈恨轻声道,“他要是非要,你就帮我跟他说——”
  “‘活着的时候,我把我自个儿都给他了。现下我死了,只求他还我个清净罢。’”
  陈恨再明白他不过,这话要是给李砚听见,李砚能气得拔剑杀人,也就顾不得别的什么了。
  *
  上回哄徐醒说日后再议,其实陈恨把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
  城破那日,几个副将架着徐醒,把他一个从来都病蔫蔫的文人给拉走了,就算是为城里百姓,他也该走。
  而陈恨在城楼那边挥剑御敌,烟尘迷了眼睛,竟也不回头看一眼。
  在城中且战且退,青陂北面临水,后来便转了水战。
  陈恨立在船头,忽然想起因果命数,这就是他的命数。
  他合该死在此处。
  来不及再想别的,又是一场苦战。
  贺行死性不改,还想着招降他。步步紧逼,身边的将士一个一个的倒下去,陈恨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大概是贺行下命令要活捉他,战败之后,陈恨又一次被带上了贺行的船。
  那时已过了一夜,将将破晓。
  手中长剑被夺去丢进了江里,陈恨浑身带伤,站也站不稳,被人提着,丢到船板上。
  贺行在他面前蹲下,提着他的衣领,对上了目光,轻声唤他:“先生?”
  不用想也知道他要说什么,还是劝降。
  陈恨浑身都疼,双手撑着,支起半边身子,倒像是求他:“我能不能……拜别旧主?”
  贺行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将手指上沾染的血污抹在陈恨脸上,仔仔细细地将指尖抹干净。他笑了笑,好半晌,才恩赏似的一扬下巴:“去吧。”
  陈恨便扶着船舷,勉强站起来,一步一步往船头挪,最后是扑倒在船头上的。
  西北望长安。
  他双膝跪地,整了发冠,还正了衣襟。双手一振,抖落出烟尘,随风散在夜里,化作满天的星点。
  其实他好久都没有跪过李砚了。
  三个叩首之后,面上泪水将方才贺行抹上去的血污冲净。
  贺行迈着步子,在他身后站定,架着他的手就要把他扶起:“先生。”
  跪着的时候抽出了绑在腿上的匕首,陈恨借他的力,顺势站起来,借衣袖掩着,将匕首从贺行的后背送进去。
  温热的鲜血溅得他满手都是,陈恨再一次同贺行跳了江。
  跌入冰冷的江水中时,梦醒。


第115章 铜绿(1)
  是夜, 陈恨忽然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死死地抓着被子, 缓了好一会儿, 才晃然回过神来。
  出了一身的冷汗,浑身都湿透了, 仿佛才从江水里被人捞起来似的。
  浑身都疼,拆散之后重装一回似的。
  他揽着被子,扶着墙勉强下了地。
  地面摇晃,还是在船上。
  没有点灯,船上全黑。陈恨不清楚状况,只是顺着墙想要往外走。
  还没走出两步, 就撞倒了什么东西, 哐的一声响。
  外边的人听见动静,擒着蜡烛推开了门。
  陈恨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整个人靠在墙上, 没有用得顺手的武器,便想弯腰去拿自己常绑在腿上的那把匕首。
  还没来得及弯腰——疼, 他得忍着浑身上下的疼痛才能稍动一动,门那边的人皱了皱眉, 问他:“醒了怎么不喊?”
  “我……”陈恨声色沙哑,只说了一个字就很自觉地住了口。
  声音都成这样了,能喊人才怪。
  那人将烛台固定在船壁上,过来扶他上榻。扯过被子, 把他严严实实的盖好了,最后倒了一杯温水慢慢地喂给他。
  陈恨接过茶杯,握在手心里,从那里边得些暖意来:“枕眠……”
  陈恨尚以为这是在永嘉四年的战场上,他拜别李砚之后,拉着贺行落入江中,是被徐醒给救了。
  而徐醒只以为他死里逃生,所以对第一眼见着的人亲近些。略垂了眸,应了一声:“嗯。”
  徐醒想了想,解释道:“那时候那位林小公子来报信……”
  “林……”陈恨一惊,手里紧紧攥着茶杯,“是林念?”
  “是。”
  乱得很,乱得很,陈恨再想了想:“那现在是什么时候?”
  “八月十三,你睡了快两日了。”
  “我是说……现在是永嘉几年?我是不是理过一年的朝政?闽中是不是早先就揭旗反了?”
  想是他落水坏了脑子,徐醒一句一句答他的话:“永嘉二年,侯爷永嘉二年的元宵就被皇爷废了,从此再没管过朝政。闽中虽有反意,但还没来得及揭旗称皇。”
  “我睡了两日?”
  “是。”
  陈恨揉了揉眉心。
  梦,原来都是一场梦,他自以为系统读档,什么造反,什么平叛,什么殉国,那不过是他陈恨在江水里泡着做的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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