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哥哥,药哪来了的?”云殊问道。
“你放心,我正经得来的,我捡的人家的药渣……”王大没有抬头。
“那衣衫……”
“包的药渣嘛,煮煮别浪费!”王大随意回话,依旧没有抬头。
“哦。”
王大抬头看看那稀烂的衣衫挂在树枝上随风飘荡。这几天,每天三次的煮,不知道干了还能不能穿。
那天,他背着云殊,到了老葫芦他们经常聚赌的那条巷子里,老葫芦看着云殊的模样,每个人手里就那么一两个子儿,全凑齐都买不了半碗药,还得顾着自家的五脏庙,更何况云殊这模样可不是一碗药就能治好的,反正人是他捡回来的,劝他算了……
王大也不指着他们能在看病上帮上什么忙,想想仁安堂和那些看病的风凉鬼,他越想越窝火,最重要的是不能放任云殊不管,他跟老葫芦说若自己戌时没回来,就请帮忙将云殊送回草屋,老葫芦银钱给不出,这种忙拍胸脯应下。
他一人潜到了仁安堂的后门,本以为后门好进些,看着那又高有平整的墙面,爬墙的路子行不通了,脑子里正想着还有什么方法能进去,却见一人开了门,泼了药渣,有迅速把门关上,他只得贴着墙,等着什么时候有空隙可以钻进去。
这么一等就等到了黄昏,估计看病的人少了不少,泼了药渣的两个人端着药罐依着门聊天,聊了一阵,入内竟忘记了插门栓,王大看着虚掩的房门,心中向老天爷道了声谢。
王大入了门才发现这当大夫的可真是阔,□□院里堆放杂物的草屋都比他现在住的屋子好。心中暗暗咒着大夫一家,弓着身,借着那些风姿不一的盆景的遮挡,碎步前行。
前屋与院墙间有一道缝隙,他溜进了这道缝隙里,这里能听到大夫的诊断,能知道哪个炉子煎的是谁的药。不治云殊,不给药,成!老子就不信没人与云殊一样得伤寒。今天非得把药拿回家不可。
天已黑透,屋外的夹缝里的王大虽没被人发现,却冻得够呛,他蹲守期间,大夫开了不少药方,多是发热,咳嗽的病症,只有一人是寒热,好巧不巧正是那庄老鬼的管家,郭七,人称七叔,只听得大夫唤了一声:“元参,给七叔煎药。”而后,王大起身,捅了窗户纸,此后便盯牢了这个叫元参的人,和他手里那贴药放入的药罐。
药很快煎好了,郭七仰头饮下,朝大夫拱了拱手:“我家老爷不许屋里头有药,怕不吉利,只得明日再劳烦杜大夫了……”
杜大夫回礼:“本分之事,明晨来,药必然煎好,再饮上一剂便也就好了……”
王大攥紧了激动的小拳头,这不是摆明了要送他了,庄老鬼还是有点好处的。
待里屋杜夫人一声喊饭,杜大夫起身便往里走,前厅的事儿都交给了徒弟。
王大愣愣等到了前厅吹灯拔蜡,摸了进去。那罐子的位置他死死记在了心里,一进去端着罐子便想走,却不慎打翻了一旁的另一只药罐,瓦罐碎裂,药汁满地。里屋已经亮起了烛光,他急忙抱着药罐扯开门栓,逃了出去。
慌不择路,躲进一旁的黑巷中,两个少年从仁安堂拿着棍子追了出来,他蜷缩在巷中的破烂框后,闭紧嘴巴,尽力匀着一口又一口的长气。
抱着药罐走不是办法,根本跑不快,脑力飞转,即刻脱下棉衣。
“元胡,看地上,有药渣!”
糟了,被发现了!他迅速将药罐里剩下的药汁全部倒在棉衣上,一罐的药渣尽数用里头的单衣一包,捆在胸前。
那两个少年已经到了巷口,他不及细想,将药罐往二人处一扔,哐嘡一声,陶罐碎渣满地,他撒腿就跑。
玩命狂奔,七拐八弯几条巷子后,他确认不会有人追上来,喘匀了气,回去找云殊。
王大回了小巷,跟老葫芦到了声谢,背起云殊就要走,却被老葫芦拦住了路,在王大满眼的疑惑里,老葫芦塞了他一个小口袋:“老兄弟们都家有老小的,凑了凑,就这么点,好生照看他吧,生死由命,咱们这样的,别想太多了……”
王大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内里心肺翻滚,到了嘴里只有三个字:“老葫芦……”
待回了家,王大立即棉衣过水,滤出的汤药水连着那裹了药渣的单衣一锅子煮了。
第8章 8.花软缎
所幸,云殊真的好了,王大也再没有动过偷的念头,他觉得这是对病中云殊的承诺,绝不能再犯,如若不然,云殊会再次病重,这个世界上难得还有云殊这般为自己的,定不能再让他受那样的罪了。
鸡蛋黄带来的衣衫是他家姐的,姐姐穿不着的,压在箱底,他来的时候他娘翻出了一两件让他一道带来。
云殊穿着鸡蛋黄姐姐的衣衫,脸上的秀气更是藏不住的发散。王大直调侃,说他要是个女娃娃,还真就给自己当了小媳妇了。云殊只低着头不说话。
没奈何,只得里头穿着女衫外头穿着王大给的破衣。
王大带着云殊,一如往昔给庄家送柴禾,上次偷药的事儿没被逮到,但看到那七叔总有些许歉意,因为没庄老鬼在的时候,七叔也没少过他一个子儿,转头一想,七叔的一碗药救了云殊一条命,也算积了大德了,与他而言一碗药钱只是少喝一碗酒的事儿,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
今日入城,城里无比热闹,抓了人问才知道宫里头,那个伺候了前皇帝一辈子的张公公衣锦还乡了,说是三刻钟后就要入城,城民们都等着看那宫里出来的人该是怎样的排场,一条街上早乌压压挤满了人,王大看着云殊皱了皱眉。京里来的人,云殊还是少见为妙,于是转头便拖着他给庄家送柴禾去了。
七叔给二人开了后门。照着以往,六个子儿,正要银货两讫的时候,庄老鬼蹦了出来:“这样的柴禾怎么值得了六个子儿!”
他今日一身土黄花软缎,衬的他分外的圆。
“老爷,再过两刻钟,张公……那位,便要入城了……夫人已经在城口等着了,方才差人来请过了,老爷还是速去吧……”七叔提醒。
“本老爷知道,正要去的……”后门近便后门出,他这一身肥肉,能省半步是半步。
身后莺莺燕燕的四个姨娘挥着七彩帕子从里头袅袅地出来,嘴里尽嚷着要与老爷同去。
庄老鬼只道一句:“今日场面,岂能带着你们,你们乖乖在家待着。”
四个姨娘,一个肥老爷,老爷要走,姨娘不肯,一番拉扯,庄老鬼那一身花软缎竟勾在了王大他们送来的一根柴禾枝上,勾出了一道丝。
“呀,老爷,缎子勾丝了……奴家陪你去换一件吧……”一个绵软的声音从这群姨娘中传出。七叔本要给银钱的手和王大本要接钱的手都停在了半空。
空气凝滞了一个眨眼,随着庄老鬼一声凄厉:“我的花软缎!”所有姨娘都怯怯站在一旁,不敢动作。
庄老鬼手抖着捧着衣角,眯眯眼变成了三角眼,还是那种火花四溅的三角眼,咬牙切齿地盯着王大二人,又看着七叔给钱的手,他一把掸掉:“给什么钱,还给什么钱,我这一身花软缎,这两个狗东西送一辈子柴都赔不起,竟然刮花了我的衣衫,我的花软缎!”庄老鬼越说越凄凉,越说越伤心,伴随着一声:“来人,给我打!”王大拉着云殊开始狂奔逃命。
“明明不是我们……”云殊被王大拖着,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还指望跟这种人讲道理?”
身后一群家丁抄着家伙事儿猛追,眼看就要到巷口,前方却堵满了人,如一群长颈鹅,汲汲昂首。
王大拉着云殊奔命,早已忘记了云殊大病初愈,未察觉云殊的脸色早已惨白如纸。
待他发现手里一空,云殊已捂着心口倒在了地上,身后追赶的家丁近在咫尺,棍棒朝天,直朝王大而来。
王大一个箭步上前,将云殊护在身下咆哮:“杀人了,庄府杀人了……”
被挤到巷子里看热闹的妇女听到动静一转身,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传开,家丁们举着棍棒的手瞬间收下,背于身后。
关注二人的人越来越多,家丁们只好悻悻离开。
正当王大摇着瘫软的云殊的时候,一根拐杖送入眼帘。
他一抬头,那人衣着华丽,头发花白且稀疏,一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正搀扶着他,身后整整齐齐的跟着八个低着头的小少年。
“张爷,这巷子腌臜不堪,您金贵的身子,怎么能到这种地方来呢,小的已经在摘月楼备下了席面,张爷还是先去那歇一歇吧,旁的事,交给底下人做就成了……”
王大看着那谄媚赔笑之人,一口乌牙外漏,脸上的痦子随着他说话一抖一抖,这不就是城东那朱员外吗。
他唤他张爷?嘴上无髯,还能让这向来趾高气扬的朱员外这幅狗腿样,十有八九就是那张公公了。
王大又不着痕迹反着手又往云殊脸上抹了两把泥。
那张爷抬了抬手,身后的少年便将朱员外请了下去。
张爷吃力地蹲下身,笑眯眯地盯着王大:“这孩子是你什么人啊,这般护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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