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星也知道这里离顺天门不远，确实不能闹出太大动静，所以只得看着两辆马车越走越远。
等到两辆马车都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时，他还站在路口出神。
“怎么还没回去？”凌昱的声音陡然从头顶传来。
“六哥你怎么才出宫？”凌星僵硬的反问道，他都不知道凌昱的马车、是什么时候停在了自己面前。
“去母妃宫里坐了一会儿。”凌昱解释道。
“哦。”凌星无精打采道。
看着凌星心事重重的样子，凌昱轻叹了一口气道，“有什么事上车说，我送你回去。”
两人这么一个坐在车上、一个站在车下，支着车窗在路边讲话确实不太合适，凌星只犹豫了片刻，就上了凌昱的马车。等到马车开始行进，他又开始后悔，自己要和凌昱说什么呢？两位哥哥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于是，一直到马车把顺天门远远甩在身后，凌星都没有说话。
“二哥和三哥的事，我也知道。”凌昱打破了沉默，率先开口道。
凌星猛地抬头望向他。
“你之前去找二哥，是不是想劝他们想清楚？”凌昱问道。
“是。”凌星怏怏道，他是劝了，本来也算快成功了，可惜今晚功亏一篑。
“你最近都在想这件事情？”凌昱接着问道。
“嗯……”凌星左手揉着太阳穴，眉眼里满是疲倦。
“你会觉得……他们这样很奇怪吗？”凌昱的语气忽然小心起来。
“这不是我觉得奇不奇怪的问题，是陛下会不会觉得奇怪的问题。”凌星秀眉深锁，忽然有些不耐烦，转念一想，严肃道，“六哥你既然一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阻止？”凌昱自嘲的轻笑了一声，似是无奈道，“我自己都没做到的事情，怎么阻止别人？”
“凌昱！”凌星被他这番态度惹恼了，郑重其事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这么聪明难道想不到吗？陛下如果知道这件事，二哥三哥他们会死的！”
“也许他们心甘情愿呢？”凌昱也郑重的回望向他道。
“心甘情愿？”凌星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厉声道，“人只有先活着，才有机会想其他的东西，如果不能活着，不管说什么都是枉然！”
借着车窗透进来的月光，凌昱把他脸上的冷冽看得分明。八殿下在人前，从未有过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然而此刻，他这样的神色，和他仿佛从骨子里透出的冰冷气场如此贴合，让人丝毫不觉违和。
“停车！”凌星冷声道，“不劳烦六殿下了，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他说完就掀起车帘，头也不回的下了车，回到了一直跟在一旁的自己的马车上，扬长而去。
这天晚上，凌星破天荒第一次失眠了，去年他也只是睡得不安稳，哪怕算上前一世，他也没有这种睁眼直到天亮的经历。
翌日一早，他早膳也没有吃，顶着眼底的乌青、和满眼的血丝去了睿王府。凌星昨晚想了一晚上，觉得不管怎样，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俩往死路上走，看昨晚凌仲瑾的态度，这件事从凌仲瑾那里下手，兴许能有转机？
凌星本想着看如何再劝解一波，至少要让他们俩不能再这么引人耳目，先想个长久之策才是。万一被皇帝知道了，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然而到了睿王府，小平子一脸忧心的告诉他，他家殿下昨晚感染风寒，刚吃了药又睡了，怕是这两天都不会见客。
凌星私心疑惑，这昨晚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去就病倒了，而且，凌仲瑾明明是和凌承珺一起回来的，凌承珺怎么会让他感染上风寒？
带着满腹的疑虑，凌星改道去了齐王府，走到半路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马上吩咐道，“不去齐王府，去皇宫！”
去皇宫一路凌星的左眼皮就不停的跳，按都按不住，他心里愈发忐忑，凌承珺是个坦荡有担当的人，如果凌仲瑾不是感染风寒，只怕，只怕……
等马车在顺天门停下，凌星几乎是瞬间就从车上蹿了下来，跌跌撞撞就往宫里闯，在去正德宫的必经之路上，被一个小太监拦了下来。
“给八殿下请安，奴才来传宁贵妃娘娘的懿旨，请八殿下移步紫宸宫。”小太监道。
“本殿下急着给陛下请安，还望公公代我通传一声，等我从正德宫出来，必定马上前去紫宸宫，向宁贵妃娘娘请罪。”凌星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着急，喘着粗气道。
“殿下恕罪，娘娘特意交待，请殿下无论如何，都立即前往紫宸宫。娘娘还说，若殿下不允，奴才也不用回去了。”小太监说话间，额头上就冒出一层冷汗。
凌星看着眼前战战兢兢的小太监，思索了片刻，最后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你带路。”
天子之怒
再见宁贵妃时，凌星有些恍然。前世在他成为太子前一年，皇帝曾下旨，把宁贵妃变成了他名义上的母妃。他登基三年后，宁贵妃去世。三年之间，他和宁贵妃并没有太多的相处时机，但那三年，也是他前世唯一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的关爱的三年。
“儿臣给宁贵妃请安。”凌星跪下时，觉得眼角有湿气氤氲。
“快起来坐下，馨儿上茶。”头顶传来的声音和他记忆中一样温柔。
“是。”凌星不动声色的抬手擦了擦眼角，起身坐在了殿旁的椅子上。他鼓起万分的勇气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比他记忆中年轻几分的脸，眉眼间依稀可分辨出，在数年之前，这必然是个温婉美人。而现在，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让她更显风韵。
而且不同于皇后娘娘，虽也是精致妆容、一身华服，但皇后眼中永远是疲倦和无奈，而眼前人眼中却是一片淡然，让她身边的人，心也跟着安静下来。
“这么早我估计你还没有用早膳，这是本宫自己做的芙蓉糕，你尝尝。”宁贵妃指了指他身边的桌案。
“多谢娘娘。”芙蓉糕在凌星嘴里化开的瞬间，让他微微一愣，他喜欢吃甜食，前世宁贵妃给他做的芙蓉糕就偏甜，他一直很喜欢，以致之后数年，都始终怀念这个味道。
“殿下，奴才刚刚打听到，齐王清早就进了宫，不知道和陛下说了什么，陛下勃然大怒，让齐王殿下去太庙罚跪，明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起来。”小安子凑到凌星耳边小声说道。
“娘娘！”凌星额角狠狠一跳，心里咯噔一声，陡然从这脉脉温情中清醒，放下了芙蓉糕，起身行礼道，“您叫儿臣来，究竟有何要事？”
看来他真的没猜错，凌承珺只怕是自己、主动把他和凌仲瑾的事情全说了！这下真是糟了！凌星心里越想越急，若眼前的人不是宁贵妃，只怕他说什么也要直接奔去正德宫！
“你们都退下。”宁贵妃扬手屏退了宫人，待殿里只剩她和凌星两人后，才缓缓道，“本宫知道，你是为齐王而来。”
“娘娘既然知道，为何阻止？”凌星一顿，疑惑道。
“你想去劝阻？”宁贵妃关切的反问道。
“是。”凌星坚定道。
宁贵妃微微一愣，似乎觉得有些意外，然后轻叹了一口气道：
“八殿下，天子之怒，你要如何劝阻？你并不是齐王一母同胞的弟弟五殿下，往日又和齐王并无过多深交，你去求情，可想过陛下会怎么想？”
“陛下是否会认为，齐王巧言令色、心机深沉，私下拉拢其他皇子意谋不轨？或是你居心叵测，蓄意讨好齐王？到时是雪中送炭、还是火上浇油，你可有把握？”
“而且，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八殿下你最好一无所知。一则，知道的人越多，陛下越觉得有损皇家颜面，五殿下知道此事还情有可原，你若是都知道了，陛下愈发会觉得此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于齐王实在无益。”
“二则，即便陛下不怀疑齐王或你的用心，但不管作为父亲还是天子，陛下都不会愿意，自己被皇子们孤立。”
“所以，正德宫你去不得。”
宁贵妃的声音始终轻柔，让凌星火烧火燎的心，慢慢冷静下来。
凌星猜不到皇帝的心思，之前他一心只想把凌承珺拦住，知道来不及后则想着，哪怕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皇八子，也定然要去皇帝面前求情。
不过因为前世，他对宁贵妃有着自然的亲近和信任，此刻她既然有意提点，定然是真的为了他好，这正德宫看来确实是去不得了。
“多谢娘娘指点，儿臣告退。”凌星说完，就离开了紫宸宫。
出宫的路上，小安子告诉他，皇帝今天真是生了好大的气，连着砸了三个杯子，整个正德宫的人都吓坏了。现在皇帝独自待在正德宫，吩咐任何人不得觐见。皇后娘娘期间去了一次，皇帝直接下旨，让皇后禁足一个月。
一如凌星所料，知道了凌仲瑾和凌承珺的事后，皇帝确实大发雷霆，天子之怒，他该当如何？
他原本想着，自己找他们俩说完那些话，两人至少是会收敛，无论如何能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想到应对之策，然而还没等他想出办法，凌承珺就把这个马蜂窝提前给捅了，让他措手不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