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折叶觉得心底仿佛有回甘,方才那股郁结苦闷的感觉消失了,他喜道:“不讨厌,感觉很好。”
崔拂雪顿觉暗红尘霎时雪亮,他笑道:“那你也来亲亲我试试。”
岑折叶闻言屏住呼吸上前,将要相触的时候他忽然扑哧一笑,随即抱住崔拂雪双肩埋头笑道:“拂雪你也变傻了。”
崔拂雪又好气又好笑,笑骂道:“还不是你害的,你快起来!”
岑折叶扶着他的肩膀伸直了腰,笑意还挂在脸上,却见到崔拂雪眼中盈盈似有水光,一时滞住了,半晌沉声道:“你不要哭。”
崔拂雪粗声道:“我没哭。”
岑折叶抚抚他的背:“那天我以为你会回来找我,等了好久,我想同你说我舍不得你哭的。但后来你连银纱酿都还我了,我想这个意思就是叫我不要纠缠你了。”
崔拂雪没头没脑说了句:“我在你心里有这么重要吗?潘莘唤你阿岑,我也唤你阿岑,我和那个黄须儿没什么分别。”
岑折叶不假思索道:“高旭他们都喊我阿岑啊,头一个喊我的是温暮语,我觉得挺好听的,所以就叫朋友们这么喊我。折叶啊小叶啊这些好像都不太符合我的气质。”
听到温暮语这个名字,崔拂雪冷哼一声:“是阿岑这个叫法好听还是温暮语喊得好听?”温暮语即岑折叶那位举家为汪盛构陷最终处斩午门的朋友。岑折叶这些年尽结交侠士,独独同温暮语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交好,且是他初入江湖便认识的。因温暮语被害岑折叶才义无反顾地多番襄助赵祁,直至汪盛倒台。崔拂雪知道此人在岑折叶心中必不一般,心里一直存着计较。
但是岑折叶还不曾察觉崔拂雪其意,“啊”了一声道:“暮语他也是随口叫的呀。”崔拂雪知道他还是不解风情一木头,但听他话语间毫无异样便放心了不少,转而别扭其他事,“那你唤谁都是名字,唤我就没点别的说法?”
崔拂雪想的是“阿雪”啊“小雪”啊乱七八糟的这些都行,反正别是指名道姓就好。没想到岑折叶观他神情冷凝,想到此处正是他素手裂红裳的地方,以为他想起两年前自己害他在群雄面前折尽脸面的事,有意安抚,便憋着气息忸怩道:“相公……”
“啪”,崔拂雪感觉自己脑中一根弦绷断了,他难得心神大乱以至言语失措:“你,你叫我什么,再说一遍?”
岑折叶见他失了淡定,第一声叫出来了觉得自己毫无压力嘛,便提高了声量唤道:“相公!”
崔拂雪猛地握住他手腕,恶狠狠道:“岑折叶你完了!”
岑折叶一骇,颤道:“你不愿意的话要么你喊我相公,那也可以的。或者就算了嘛,我们就算结了契也是兄弟为先,我兄你弟,你喊哥哥吧。”
崔拂雪断然道:“不行,夫妻在前兄弟在后。”
岑折叶点点头:“好的,那就相公。”
崔拂雪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抚过他的面颊道:“那便至此约定,我是你相公你也是我相公,你再叫声听听。”
岑折叶不服:“我叫过两声了,你还不曾叫呢。”
崔拂雪投了一个眼波:“此处是我爷爷为我奶奶植的枫林。他离去七日还在徘徊人间,此时定还不舍得离开这片二老定情的地方。他生前已应允了你我之事,你只消再喊一声叫他放心便是。”
岑折叶一听神色一凛,忙松开怀抱绕了四周念念有词:“老令主,您虽仙去,但阿雪尚不孤单,晚辈岑折叶冒昧相求,把你家阿雪托付给我。我虽然也照顾不了他什么,但他有何苦楚不快了我都会尽力叫他开心起来。”他压低了声音悄悄道,“他若发脾气了我尽量让他,您也知道阿雪他脾气……”
崔拂雪冷哼一声:“我何时舍得对你发过脾气?”
岑折叶伸手指指,他舒了一口气放柔了声音:“乖,相公我不发脾气。”
晚风又起,林中枝叶摇曳沙沙作响,像是允了这桩好事多磨。
第9章 喜相逢
待崔拂雪出了孝期,终于能办个像样的婚礼了。如今他地位日益水涨船高,完全能理直气壮地主张权利,也不用藏着掖着欲说还休,便大剌剌地把婚服的图册抱来给岑折叶挑。
岑折叶正忙着打造剑匣,坐在工台前头都不抬。
师叔秦惟要送他一柄神兵利剑,不知道是贺他新婚还是给他防身。岑折叶眼巴巴盼了好久,自顾自在家里倒腾起来剑匣。
崔拂雪早发现他动手能力很强了,抱着图册站在他旁边看了半天,发现他在剑匣一角上刻了“袖霭”二字,还颇有柳体的意味,便问他:“此二字何解?”
岑折叶一边磨着砂纸一边说道:“这是我师父的名讳。”
“袖霭……袖中藏云气,倒也合你师父。”崔拂雪又疑道,“你为什么刻在剑匣上?”
岑折叶侧过头理所当然地说道:“纪念恩师啊。那柄云驹早年是我师父的配剑,是他亲手打造。他远赴昆仑前送给了我师叔,现在师叔又要送给我。等将来我拿去送人了,就连匣子一起送,以后流传下去便知这剑的父亲是谁了。”
崔拂雪捏捏他的肩道:“他虽连栈道都烧了不叫你回去,你还是念着他。”
岑折叶叹了一声:“怎么办呢?他老人家尘缘已尽跳出红尘,我没有这样的悟性没法子。”他眼神微微一闪而后说道,“其实那次回昆仑不是他喊我去的,是我自己回去的。”
崔拂雪心念动了动,“哦”了一声。岑折叶又低下头打磨边沿,一边说道:“那年离开吴城以后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经过几个地方,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风光大好。往昔我们一道走过许多地方,所以那时候我走过山川大河,每每就想起该找拂雪一道来看看,但转念就记起我们怕是做不了朋友了。我想着师父当初的嘱托,所以决意回去与他拜别,往后就长久徘徊尘世间了。没想到赶早不如赶巧,正碰上他也想找我回来看一眼,我师徒二人便就此作别了。”
岑折叶嘟囔道:“可他也太干脆利落了。”
崔拂雪正想安慰他,忽然转念问道:“可我依稀记得,武圣的名讳好像不是袖霭啊。”
岑折叶疑道:“不会吧,我连师父的名字都能搞错。”但武圣尊名由来以久,江湖上的晚辈也甚少知道他大名。岑折叶想起自家这位总该知道,便问道,“那他叫什么?”
崔拂雪的眼神落在“袖霭”二字上,注视了一会儿笑了:“原来如此。他自称‘贾明’,是假名的意思。”
岑折叶听着这个简单粗暴的化名,倒真是师父简单粗暴的风格,便点头道:“他和我一样也是不知打哪儿来的孤儿,被师祖收养,赐名‘袖霭’。这名字普天下可能就先师祖、我师叔、我、还有你知道了。所以我正该刻在剑匣上!”他得意洋洋地拂去锉下来的木屑而后起身道,“罢了,这个且稍稍。”
崔拂雪却先搁置挑图样的事,转而问道:“你既不知自己身世来历,又哪来的姓名?”
岑折叶从他怀里抱过那本图册,哗啦哗啦翻了一气道:“这个姓就是师父抱着我我随手在百家姓里翻到的呀!我手气还可以是吧?”
崔拂雪被这师徒俩逗乐了,便撩了个眼风与他:“那你这回再翻翻,看看手气好不好。”
岑折叶刚想糊弄,便听崔拂雪拉长了语调说“认真看好好挑”。他只得倚在多宝阁旁抓耳挠腮地翻找合适的图案。
那些繁枝团花瑞鸟他看得眼都发花,一会儿便失了耐心频频偷觑崔拂雪。崔拂雪正在一旁举着一个秘色细颈瓷瓶把玩赏鉴,触到他的眼神便将瓷瓶搁回多宝阁,然后将头微微倚上岑折叶的肩侧柔声道:“上回你瞧都没瞧。”
这句话直击岑折叶软肋。当初崔拂雪可是自己一个人傻乎乎地筹办了一场婚事,到头来新郎落跑。这回他怎么着也要尽点心意。但是这些吉祥花样大差不差,岑折叶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崔拂雪和他一道翻着册子说道:“左右都是那些个百年好合的意思,绣房掌事懂事,把那些个多子多福的都撇去了,端剩这些。你瞧着哪一套顺眼我们就用。”
岑折叶想了想问道:“你不是会画画吗?能不能画个出来,叶子和雪花,不是挺好的吗,也不落俗套。”
崔拂雪默默地摇头,过了一会儿方道:“叶会落雪会融,不是什么好意味。”
岑折叶驳道:“折叶拂雪,也没什么不好啊。”
崔拂雪抬头望着他笑道:“真的好吗?取了这么萧瑟的名字,我们俩才半生活得冷冷清清的。”
岑折叶不假思索:“不是遇上彼此了吗?”
崔拂雪闻言怔愣了下,而后拂去他手上的册子,倾身上前十指相扣将岑折叶按在了多宝阁上。岑折叶与他鼻尖相触险些挤成对眼,支吾道:“你那个秘色瓷还摆在架上,摔了就是好几十两黄金,而且摔一件少一件。”
崔拂雪贴着他的面轻笑道:“我的卿卿啊,这么久了你还不懂,你相公最不缺的就是钱。”
岑折叶眼神掠过地上的图册道:“那我们到底选哪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