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五仙县盐库出了问题,于他又有什么呢?
再者,纪信是他心腹,纪信并不愿意我到五仙县去,变着法儿的将我压在平湖郡里,他也实在没有必要用这由头将我弄出来。
不对,不对不对。
我忽然觉得方才想事情太简单了些。
纪信为着什么不想叫我去五仙县呢?必然是五仙县的盐库有问题,可他同样也不想叫我接触高士雯的案子,每每我与宋岸单独接触,他都会搅局、亦或是想办法切断这种单线的联系。
昨日也或许是他和贾淳青实在有什么要说的抽不开身,这才给了我和宋岸看一出皮影的时间。
宋岸也是知道的,所以才掐头去尾,匆匆演了一出《桃色撩人》。
看完了纪信去请我,亦当机立断要送我去旁的郡去。
如今五仙县的盐库地流管被毁,这样的大雨,盐库里还能剩下什么?一无所有的五仙县盐库,即便我冒雨前来,面临的也是监管不力的斥责。然后宋岸呢?我带走了金甲卫,平湖郡里都是唐代儒的势力,最简单的,就是叫高士雯的尸首出个岔子,没了尸首,宋岸也要被问责,这案子怎么结,自然得按照纪信和贾淳青的意思来办。
所以有没有可能,其实是纪信的人自导自演了这样一出戏?
一是连夜将我送出平湖,轻则再遭申饬,重了免不了要被罢官免职;二是能趁机拿捏宋岸,便是宋岸再知道些关于高士雯的什么,也只能三缄其口了。
于是所有因我而来的困局便都迎面解了。
我勒住马,狠狠啐了一声,“我们被骗了!”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无力过。
一阵天旋地转里,进了京师所有事情都似走马灯一般在我脑中过了一遍。假造折子借机敲打时,我不过是冷哂,究竟是凤相假造还是青衿假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都不可信任。后来修史错漏、薛芳自尽,虽每一步都有被算计死了的感觉,但好歹说起什么时都会想到明大人和凤相。
身后有人时,虽然绝望,但并不是完全的孤单。
如今站在五仙县的大雨里,前后的人都等我示下,可我却成了一只无头苍蝇,被平湖郡几个人像猴子一样戏耍。
恐怕如今,他们正摆了酒席说我的笑话吧!
“大人,您还是先去看看盐库的状况。”余海驱马过来,“就在不远了。”
我定了心神,“走。”
既来之,则安之,如今眼前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得试着蹚一蹚。
焉知置之死地,不能后生?
到了盐库时,地流管已经疏开了,新上任的库使挽着裤腿,抹了一把头上的水珠,也不知道是汗还是雨。积成一汪的水正打了旋儿钻下去,那库使笑嘻嘻的看过来,“孟大人,小的找地流管之前,先把账册用油布裹着收了起来,方才才找到开关,如今积水外流,盐库这边已不碍事了。”
“那便好,先去领赏。”
我亦学着他的样子挽起裤腿,趟着水进了盐库,“拿账册来吧,本官来了,便一并看过的好。”
“你是……”余海蹙着眉看了一眼,“王福?”
“正是下官。”王福护着我进了盐库,扭头对余海道,“先前托余公子的福,侥幸得了赏,被高大人招揽进来。只是原先张家那两位公子在,如今便正好一起接过来了。”
我大概听明白了。
之前那两位被杀了的库使一直阻拦着不叫他冒头,这王福大概也是个忠耿之人,能得高士雯招揽,与余海相交,人品不会太差。
如今两位库使被杀,盐库又被水灌了,一片混乱里旁人想不到他,正好有时间将险些被水淹了的账册用油布裹着收起来,便是盐库遭了水淹,也方便我接下来的清点。
天灾难当,但好在还有王福。
临危之时不慌不惧,有条有理,无论库盐损失多少,好在救了账册,便是被申饬也有转圜的余地。
“王福?”
我念了念这个名字,“待会回县衙,给你记一笔报上去,圣上定然欢喜。”
王福已憨笑着将账册取来递给我,“旁的下官不敢肖想,只是为官一任便要造福一方,余公子说过的话,下官牢牢记着。如今能为五仙县盐库库使,便该豁出命去也要护着盐库周全才是。未曾在第一时间便寻到地流管的开关,致使盐库遭了损失,已是下官的不是了,哪里还敢再领赏上报呢。”
“若是没有你,这盐库损失更大。”
耳边哗哗声渐小,我知这处的水要排干净了,盐库这边没了事,心头压着的千斤担倏忽便松了一大半。
“这边丁四平带两个人守着就好。”
三个金甲卫,守着我、王福和青衿白鹭四个人。
“剩下的随余县令回县衙去,看看那两名仵作验尸结果如何了。”
第56章
看罢了账册, 其中果然有一些与平湖郡的对不上,我找纸抄了下来。又随着王福在盐库里点了点损失:除了先前两个库使偷走的两箱外,一共有六箱浸了水。其中四箱是完全不能用的, 连箱角都泡烂了, 还有两箱只是箱底和边边角角的受了影响,手脚麻利些,将中间的盐换了干净箱子装上,加起来倒也有一箱的量。
只是那两个库使偷了两箱盐, 这事只丁四平看见了, 偏偏又不能作证词,分明是人祸, 此刻损耗却暂且得算到天灾中。
“这账册向来是谁保管的?”
安顿好了盐库里的事情,我还得回县衙去看看那头。
事事都想亲力亲为,总觉得□□乏力,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无论圣上叫我做什么, 我毕竟名义上是盐运司使的身份,相形之下,似乎还是盐库的事情重要些。
“这账册是高大人之前来巡查, 交给下官保管的。”
王福点头道,“下官一直藏在地流管那里,想着少有人动,不想今日地流管竟堵了……好在下官知道这账册在哪, 那两位库使出了门便慌忙过来找。说来也巧得很, 若非为了找这账册,下官也找不到地流管的开关。”
看来地流管堵了并非巧合。
丁四平歪打正着, 竟险些替那些人办了好事!
但好在,我运气不算太差, 总算没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我舒了一口气,“日后这账册照旧是你保管吧,只是这边的盐库缺了库使,本官对五仙县又不是很熟,你暂先劳累几日。”
按例,盐库库使该是盐运司使与当地衙门一同选出的,只是我在五仙县内只认得余海一个人。王福推举了几个,却又不知根底不大放心,便打算这头的事儿结了再同余海好好挑一挑。
找不见地宫,我并不打算离开五仙县。
时日长着,便慢慢来吧。
“对了,那水浸过的盐你们往常是怎么处理的?”我因好奇,便在离开时多问了一句。
“县令说这水不干净,不要便不要了。”王福说着,将那几箱浸了水的盐都搬出来,搬到一片空地上。
“就这么不要了?”我实在有些心疼。
当年在村里,每户人家月初都是按人头去当地的盐库领盐,我们刚逃荒到西岭村时,没落户籍,每每领盐都没有我们的份儿。那时还是薛芳的父亲叫村里人人都给我们余一点,连小拇指甲盖那么点都没有,整个村儿凑起来,竟也够我们吃一个月的。
这盐只是浸了水,晾一晾还能吃,就这样不要了,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
整整五箱盐,都扔了,再从平湖郡、丹州一层层的往下拨吗?不知道又得多长时间。何况县民们并无准备,不知家中还有没有余盐。
“这盐晾一晾其实还是可以吃的。”
我又看了一眼。
整整五大箱,此刻都摆在盐库的院子里,下边衬着两层油布,也不知道他们打算怎样处理。
我虽是王福的直接上级,但知道行事还是要小心些,尤其是五仙县这边,人生地不熟,万事该当与余海商量。我莫名的信任余海,就像在京师时莫名的信任明诚之,虽脾性不对,可打心底里知道这种人不会害我。
余海不要这盐,理当是有他的主意在。
“罢了,本官还是去与余县令商量商量,这些盐你别急着处理。”我又叮嘱了王福一句,牵了马带着丁四平等人掉头往县衙赶。
丁四平知道县衙在哪,我们来盐库时也路过了,因而大致记得方位。
此刻雨也停了,心情也松快了,策马时觉得阻力亦小了不少。丁四平在我身侧,笑了一声,“大人还有这样体恤民生的时候?”
我知道他在说那几箱盐。
于是我也笑了一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觉得余海说得对。盐乃民生之本,在处理上自然是多加小心的好。”
“大人竟有这样的胸襟。”
丁四平叹了一句。
我生受了这夸赞,虽然这夸赞禁不得细想,但能从丁四平嘴里说出来,已然不容易了。
“对,圣上叫你当监察史,你能查案吗?”
忽然想到了高士雯的案子,我刚刚放下去的心又吊了起来。不知宋岸如何了,宋岸能在平湖郡安安稳稳的当这么久提刑,大概是有手段的。只是说起来,就算丁四平回去查高士雯的案子,高士雯的尸首又会怎么保存?或者是宋岸还有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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