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先生,昨天我就在另一间房子的薄墙之后,你们的话”韩非笑了,“我并不是追求长生的人,长生又怎么可信呢?惊先生,我叫你过来,实际上就是为了带聂慕先生走啊。”
聂慕看向韩非,却看到他面目悲凉,“我亲眼看见衷死去,抚摸他冰冷的身体,感受他静止的心跳,又怎么会相信他会活过来呢?”
“我却还自欺欺人怀抱着一丝希望,我从第一次见到聂慕先生开始,就已经明白他并不是衷,虽然他们的外表一模一样,但衷是多么温柔的人啊,又怎么会如此冰冷地对待我呢……”
聂慕心想我对人真的很冰冷吗?
从韩非断断续续的描述中,聂慕获得了最真实的版本,原来真的是韩非亲手毒死了衷。
而姬无夜的刺客组织中有一个人劫出了衷的尸体,被韩非的势力追杀至赵国,竟然都没有放开衷的尸体,最后与衷死在了一起。
“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又为什么对我说那些海誓山盟的誓言呢?又为什么温柔地对待我,说要为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呢?又为什么像蒲苇缠绕磐石一样缠绕我,难道只为了追寻片刻的欢愉吗?”韩非透过聂慕的脸,向早已消失的衷悲伤地控诉着。
“原来只是为了取我的性命啊……”
韩非看向远方的白雾,低声问聂慕,“衷再也不会回来了是吗?”
聂慕点点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你走吧,回秦国去吧,秦王还在等你……不要让他像我一样等太久了。”
赵政等他?
赵政等着他回去取他的项上人头吗?
如今赵政已经连嫪毐的势力都拔除过半,已经彻底说一不二,至高无上了,聂慕并不想回去找死。他冲韩非点点头,再次说了一声对不起。
韩非却已经走远了,一身紫衣慢慢隐没在白雾里,看起来十分孤单寂寞。
惊为这令人惊讶的转折刺激得摸不着头脑,他迅速整理心情,爬上马车招呼聂慕,“快上来,等他手底下那群亡命之徒醒了开始上班了,事情才难办了。”
就这样,聂慕和他在这个时代唯一的亲人惊踏上了出韩国的路,惊打算去最强盛的秦国蒙骗赵政,让他为仙药买单,毕竟根据历史记载,惊最后成功了。
而聂慕打算去楚国,成为项燕的门客。
可事实上,聂慕与惊分别没有多久,因为银钱用光了,他只好往更近的秦国走,又遇上征兵,便成了秦军的一名将士。
而赵政在聂慕离开的第二年,彻底失去了聂慕的消息,只知道聂慕与惊分别后去了楚国,却没有在项燕那里听说他的名字。
但赵政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会再捉住聂慕,于是开始思考灭楚的事,而韩国已经陷入了战乱。
“衷!”黑夫把身上的短打脱下来,“你什么时候能把银钱还给我?”
聂慕看了他一眼,起身飞快走了。
黑夫在后面大声呼喊他的名字,“衷!衷!”,“大家不要借钱给衷!”
有一名将士拉住他,问黑夫发生了什么事,黑夫说“衷上月借了我许多钱,到了这一月还没有还,我家里有年迈的母亲,孱弱的新妇和幼儿……”
“你什么时候有新妇和幼儿了?黑夫不是三年没有回家了吗?哈哈哈哈”
黑夫便睁大他的眼睛,把眼睛瞪的像牛眼一样大,狠狠瞪了这个人一眼,把一切归结到聂慕身上。
“该死的衷!”
再遇到聂慕时,黑夫已经和聂慕踏上了去占领新城的路上了,他们年轻力壮,身手敏捷,总是走在队伍的前面,一路上大家很轻松,因为新城已经是秦国的疆域了,这次这支秦军只是经过这里,往更远的一个城送粮草。
黑夫隔着押运的板车一直试图和另一边的聂慕讲道理,劝他还钱。高高的粮草挡住了黑夫的脸,聂慕很挺拔,黑夫就矮了许多,他只能看见黑夫的一个头顶。
黑夫讲了一路,聂慕仍然面无表情,“我没钱。”
“没钱你还借我的钱?你这种行为,和杀人越货的楚国强盗又有什么区别呢?”
“没有区别。”聂慕不为所动。
“可冬天就要来了,我没有钱,又能怎么办呢?冬天需要的好布,棉靴,我一样也没有,又如何能挨过这令人浑身发抖的寒冬呢?”
“咬牙就挨过去了。”行伍长经过他们两人的车,听到对话,笑着轻轻抽了黑夫一鞭子,“黑夫,你不要担心,衷已经给家里人寄去书信,不久就有钱还你,让你不至于在冬天冻死了。”
“家人?衷你竟然还有家里人吗?”黑夫冲行伍长打了个招呼,转头问衷,“我却从来没有听说个这个消息。”
不过黑夫很快就想通了这件事,虽然他经常和衷一起行动,但衷沉默寡言,几乎不跟他说话,虽然熟悉了以后好了一些,但仍然是黑夫一个人单方面聊天,当然不可能知道衷有家人的消息。
可一年多以来,衷的家里人没有给衷寄过任何钱物……可怜的衷啊!为什么他与衷的身世就这么凄凉呢?难道武功高强面容俊秀的儿郎总是命运多舛吗?
正想着,却听到衷大喊了一声,“戒备!”
响亮的声音穿透整个山谷,又荡了回来。
“戒备~”“戒备~”
整个轻松的队伍迅速戒备起来,十几个人围着粮草站成一圈。
“怎么了!”行伍长赶到聂慕身边,很紧张地问“衷!”
聂慕没有做声,拔出剑来指着被踏乱的草,草痕一直延伸向山谷里面,往前看,还有更多被踩过的痕迹。
“儿郎们往后撤!”行伍长捏紧手里的戈,“护住粮草。”
“后面有人!”
“我们被包围了!”
队伍里此起彼伏的情报声音使队伍惊慌地收缩了一阵,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队伍最前面的黑夫喊了一声“大约五十人!”
“是楚国人!”
“不是楚军,是来抢夺粮食的流民!”行伍长往前站了一步,冲山谷里喊话,“若你们现在散去,秦军既往不咎!”
来者并不是楚军,这是个好消息,可以十几人对五十人,仍然有些吃力,加上黑夫已经看清了这些人手里拿着铜制的农具,“衷,你要活着还我的钱啊!”
聂慕看了他一眼,握紧了手里的剑,他是唯一一个不使戈的人。
“若你们把粮食留下,我们也既往不咎!”
楚人桀骜难驯,对秦军恨之入骨,就算把粮食留下,也不能善了,这样的事此前偶尔有发生,但很少能集结这么多人在山里哄抢秦军的军粮……可见新占领的新城里,实在是很乱。
“把他们全部抓住,吊起来!砍下他们的头颅祭奠死去的楚国儿郎!”
“杀!”
“衷!要活着啊!”黑夫跟着聂慕冲了出去。
两拨人碰撞在了一起,几十个人的厮杀声填满了这个狭小的山谷,原声和回声激荡在一起,拼杀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一群乌鸦在崖上盘旋,窥伺着。
等待一顿新菜。
最终楚国人先萌生退意,惨重的损失让他们从恨意中清醒了一点,记起了自己的主要目的是抢夺粮食,吃饱了才能打架啊!损失这么多弟兄也只是为了几袋粮食啊!便指挥人退,把粮食背上跑了。
聂慕也没有去追,他跑不动了。
十几个人的队伍如今只剩四个还依靠着戈的支撑站立着,其他人都已经倒下了,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有一个腰受了伤的楚国人挣扎着往路边爬去,肠子都拖了出来,聂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肠子挂在了一根折断的戈杆上,看到黑夫撑着戈走过去,他更加用力的往外爬,把肠子拖的更长。
“别杀我!别杀我!”
“对不住了!”
黑夫挥起戈狠狠地朝他胸上扎去,山谷里又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黑夫却没有停下来,又狠狠扎了十几下……停不下来了。
第14章
聂慕脱力地往后一倒,睁着眼仰躺在地上,看见几只乌鸦在天上盘旋,它们都等着过来吃血淋淋的人肉,行伍长的头与身体还剩一点皮相连着,脸已经被砸的模糊不堪了,不过看样子,聂慕猜出是他,因为行伍长的一只耳朵在半年前被楚国人削掉了,现在只有一边有耳朵。
所以他给行伍长取了个外号叫热血一只耳。
聂慕看了一会行伍长血肉模糊的脸,头浸在流成一片的血水中,转头看向天空,今天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天像染布的颜料一样蓝,像美玉一样清澈……
“衷!”黑夫跑过来扶起聂慕,“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你不能死啊!我的钱要怎么办呢?难道我竟然没有死在烧杀掠抢的楚人手里,却要因冬天太寒冷而死吗!”
聂慕看了他一眼,“是行伍长的血。”
黑夫松了一口气,沉重的心情稍微因为能平安度过冬天有所减轻,“你武艺高强,自然是不会这么容易死在这些贼人手里的,只是行伍长……”他把行伍长的头与身体手法粗糙地接在一起,行伍长的新妇和幼儿又要如何度过寒冷的冬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