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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夜雪 完结+番外 (芳菲袭予)


  目光继落到那个最小且木色暗沉的食盒上,端出其中唯一的汤盏,揭开但见汤色红赤,且冲鼻一股药味,虽郭偕不甚通药理,却也猜知此物必具怡神健体、祛湿除邪之效,对于久居阴湿处、心绪不宁者自对症。不消说,此是郭俭夫妇的一片心意。讪讪一笑,郭偕忽而觉得,郭俭平素若穿得素净些,不施粉黛,倒也未必那般不耐看……
  最后一盒,郭偕伸手过去,才触到盒壁却一顿,嘴角弯出一抹玩味笑意,拉过案角的砚台奋笔疾书,不一阵,便写满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稍忖,又在那纸上勾划起来,半晌搁笔,轻吁一气,照单念来:“软羊焙腰子羹、葱泼兔、煎蛤蜊、莲花鸭签、糖肉馒头——”
  不对!前日已送过煎花馒头,今日不会重复!略忖,提笔勾去“糖肉馒头”四字,在旁新写下“甘露饼”。这才志得意满,拉近食盒打开,端出一小碟,目光一闪,顿露喜色:莲花鸭签!第二碟,葱泼兔,再是腰子羹,煎蛤蜊,一样不差!只剩最后一碟,郭偕小心翼翼,心口甚有些突跳,伸手进去端出那盖碗,置于面前深吸一气,缓慢揭开——甘露饼!果不其然!倏是狂喜,想来那人若在侧,不知是何神色呢!可惜……
  喜色渐隐,搛起一块兔肉塞进口,细嚼间,似见那形单影只之人趁着夕阳匆匆穿行在街市,好容易买齐几样吃食,在日落之前赶到此交到狱吏手中,对着紧闭的大门伫立片刻,揉揉发红的鼻尖转身,单薄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暮色中……
  一匙腰子羹入口,或是胡椒多了些,郭偕似觉鼻尖教辣得热疼,低头揉了揉。
  此间饮食,任是再多两人也吃不光,然为免拂了众人好意,郭偕只得自每碗中取食几筷。
  一顿饭,即便精做拣选细嚼慢咽,也不过耗去两刻钟。想到长夜漫漫难以打发,郭偕便满心凄惶。在床沿呆坐片刻,忽闻外间门锁一响,当是狱吏来收取食盒了。郭偕起身——他忽而,想要副棋子。
  门被推开。
  “长夜难捱,郭兄若还无倦意,便与赵某小酌对弈一阵如何?”声落,见一人一手拎壶、一手执棋,带笑现身,竟是赵虞德。
  郭偕一愣,笑而抚掌:“求之不得!”
  狱吏急忙收了食盒离去,二人便将小桌挪出,对坐布局。
  两局弈罢,郭偕目光转到手边的酒壶上,摇头叹息:“赵都知这酒,今夜是要留与郭某一人独酌么?”
  正专心清理残局之人闻言住手:“赵某以为郭兄棋兴正盛,此刻无暇小酌呢!”言间已拿起酒壶,与二人各自斟满,端杯敬上:“赵某失察,郭兄见谅!”
  郭偕自领他此意,端杯饮尽,才道:“赵都知今夜来,不至果真只为与郭某对弈打发时辰罢?”
  赵虞德一笑:“赵某今日前来,除了与郭兄一议这案情,尚有另一事向郭兄请教,当下正踌躇由哪一事说起呢。”
  郭偕再饮一杯,笑意愈发舒朗:“先人后己,自是解赵都知之难为先,郭某此案么,晚说一刻也不至出何变化。”
  “既这般,赵某便言无不尽了!”赵虞德放下酒杯,问:“以将军过往经历推断,若有人掌两三千人马欲谋逆,可能成事?”
  郭偕半沉吟:“此须就势而论!寻常而言,两三千人已是不少,若用兵得当,攻取万户之城亦不为难,便说当初商州之乱,初时逆贼不过数十人,皆是亡命徒,趁夜火烧商州府官衙,杀害州官取而代之,后借怪力乱神之说蛊惑百姓,强征壮丁,不出一月,贼匪人数已破千,且趁官军松怠之隙,连连攻城拔寨,直至祸及整个京西路,虽后朝廷一力平叛,却也费了半载之久才将逆贼翦除殆尽,此乃前车明鉴!遂郭某以为,无论贼匪人数多少,都不可小视,须尽早铲草除根!”
  “此言有理!”赵虞德点头,目光深邃:“商州之乱也好,数十年前的徐州之乱也罢,甚是回溯到我朝立国之初的剑南乱事,彼些,皆是远起于京外,但若……”眉心微缩:“这两三千人是被藏于京府近郊,则将军以为,主谋者是何用心?”
  郭偕忖了忖:“若皆是精兵强将,则破城围宫也不无可能,不过此事欲成,一则时机须把握精确,必是在城中无防备时趁虚而入,二则行军须快,半个时辰内必要赶到城门,三是沿途须避开禁军大营,且说即便此三条皆能做到,却也只能得一时之逞,因不出半个时辰,禁军大军便会赶来勤王,他区区两三千人,即便兵强马壮,面对数万之众的禁军精兵,也唯有束手受戮。遂照常理看,行此计者,若非身后尚有余援,便是不通兵理、妄自尊大的愚者痴辈。”
  赵虞德追问:“然若他并未打算即刻起事,而是继续加募壮丁入山藏匿操练,又如何说?”
  “入山藏匿?于京府近郊?”郭偕失笑,“为此者是读惯圣贤书的书生文士罢?却不知兵贵神速之理?两三千人藏于城外,风声随时会走漏,他却还从容不迫募兵,此着实已非愚钝二字可指!”一顿,“除非,他有十足把握,这藏兵之地隐秘,难为外寻得。”
  赵虞德颔首:“郭兄此言是说到了要处,这藏兵处,乃是归云谷。”
  “归云谷!”闻者一怔,“此处不是……”沉吟间转过话锋:“这般说,当初刺驾一案,已得真相?”
  “非也----”赵虞德苦笑,“此事说来话长,还是留待日后再细道,倒是当下,郭兄既知这谋逆者藏兵归云谷,却还坚持先前推论么?”
  略斟酌,郭偕不答却问:“此些兵丁,并非募自当地罢?”见彼者默认,一时露惑:“他苦尽心机将这两三千人调入京郊藏匿,若不是为直取晏京城,则难不成……”眸光一闪,“为自保,遂屯兵以备不时之需?”
  “然何人才存这等隐忧,且有余力为此呢?”赵虞德眯目。
  “这……”郭偕抿了口清茶,一涤口中的酒味,“这便难说了,瑶华宫一案后,朝中形势错综,要凭空推断主谋何人实不易,只得为难赵都知追踪逐迹,多方探究了。”
  少顷静默,赵虞德点头:“郭兄一席话,于赵某实如醍醐灌顶!”啜口茶:“继便说说郭兄这一案罢。我听闻大理寺眼下已寻到凶器,是郭兄彼时所在那阁中的果刀,杀人后被扔进湖中,案发第三日才捞上。郭兄于此可有话要说?”
  郭偕苦笑:“我在那阁中不过停留片刻,莫说果刀,实连桌子都未触碰过,何来执刀杀人之举?”
  “那衣上的血迹,郭兄还是咬定不知来处?”赵虞德两指轻叩桌面。
  郭偕蹙眉:“我着实不知那血迹来由,但忖来,或是穿庭中出去时沾上的。”
  赵虞德想了想:“若这般,那周奇彼时当已遇害,因此草叶间才会留下血迹,且时辰也对得上,就是你离去前后,周奇独自出了阁中,被发现时已遇刺,不过……”
  郭偕一叹讪然:“不过将此归结成是我杀人更顺理成章。”
  赵虞德亦苦笑:“说来我有一点不解,郭兄为何要穿庭而出,而不走明路?”
  郭偕眉梢不为察觉一动,听音无奈:“我先前已与周奇起过争执,且彼时他阁中门庭洞开,我怕由此经过教他瞧见又起纷争,遂才穿庭而出,不过是欲息事宁人。”
  赵虞德点头,再敬他一杯:“那夜郭兄往望月楼是为聚友罢?可能告知其人名姓?”
  郭偕未加迟疑:“郭某已当堂上说过,吾那友人与此案无关,只不过彼时是碍于郭某提议,才一道走入庭中留下脚印,但其人实是连周奇是谁都不知,又何从卷入?郭某如今不愿道明其身份,实是不愿与之添烦,此还望赵都知见谅。”
  “然而郭兄当知,你二人当夜若在一处,他或便是唯一可证你清白之人!”对座者好言提醒。
  郭偕放下酒杯,淡淡:“然而可惜,他无从为证!因当夜,郭某为查看周奇是否已离去,曾离开过阁中片刻。”
  赵虞德眸光一闪:“郭兄当知,即便你不说,我也可找来当日阁中小厮令之指认罢?”
  郭偕仍笑:“那便是赵都知一意之举了,与郭某无干。不过赵都知当知,酒楼里每日人来客往,仆役们未必记得清每一来客之相貌,即便隐约记得一二,也不可全作采信,遂此举终究是徒劳居多,奉劝阁下还是莫费这心。”
  赵虞德似有所思,一时未置可否。二人又饮片刻,赵虞德起身告辞,至门前却又驻足:“今日赵某宫中巧遇嘉王,也粗论了一番案情,赵某已告知他,当下欲救郭兄出囹圄最好之法,便是有人可证郭兄彼时无隙行凶。”
  声色不动,郭偕拱手:“赵都知有心,若再遇嘉王,还代郭某谢过殿下垂问。”
  “此是自然!”门前人一笑转身,留音在后:“不过赵某以为此话,还是郭兄亲向嘉王道出,才显诚意。”
  目送彼者离去,郭偕坐回桌前,自斟自饮间,眉心时凝时舒,看去心中有事难解。就这般独酌至夜深才昏沉睡去。
  一早醒来,又是送膳时分。
  幸好清早送来的食盒只两个——家中与嘉王府的。郭俭夫妇清早要忙开门迎客,荀渺若四处奔走便赶不及赴省中应卯,遂皆只送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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