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贺氏善变通,事已至此,便将心力转回长子身上:既文试无望,便改攻武科!大煕朝重文抑武,武将地位与前程虽不及文臣,然若成功好歹也是脱商入仕,算安慰一场。也是黄天不负有心人,受了无数名师调|教的郭偕,年方十七便武举中第,如愿步入仕途。原以为如此便遂了老母一生之夙愿,却不想,此仅是她运筹帷幄的第一步……
自打郭偕武举中第,大娘子便时时在后鞭策,纵然其游宦在外,亦月月书信敦促,令其专心军务,以期早日得迁,平步青云;自打儿子累官回京,更是变本加厉,日日念时时叨,恨不得朝夕之间封侯拜相。在亲娘的殷殷嘱咐下,郭偕自也诚惶诚恐,丝毫不敢怠慢。却孰知,终究人算不如天算,苦心近十载经营的仕途,就这般毁于一旦,教人如何释怀?
第五章
“三下五去二……六上一去五……五……”指尖一顿,案前人愁眉紧锁,尽力回想那花了半日背下的口诀。
“六上一去五进一!”身后清亮之声及时提点。
“进一!”郭偕欣喜一拍案:“正是,进一!”目光垂降落回,面上却瞬间阴云集聚:那些费了半日拨弄好的小珠子,此刻竟全乱了——乱了!整整耗了他两刻钟啊,就那一掌,全化乌有!霎时怒意冲顶,转向始作俑者:“孰人教你多嘴?你就无处可去了么,定要在此扰我?”
“将军,是你教我在此伴你算账的,否则我早替二掌柜去后园采花了。”侍立的小僮一脸委屈。
“就算那般,也未尝教你多嘴!”郭偕郁郁回头,声音低下两寸:“另则,先前交代之事又忘了?今后莫再称什么’将军’。”
小僮迟疑:“那……”
“便唤大掌柜,大郎(1)亦可。”郭偕言间又随手拨弄几下算盘,却气躁心浮,难以为续,索性弃之,拿起账本胡乱翻着。
话说自当初授官,老母贺氏便立下规矩:无论在家在外,下人见他皆须唤“将军”,然而时至今日,此二字入耳,却令他心生寒意:事过境未迁,命途依旧悬浮,仕途更如雾花水月,留影不见实。
粗算来,他得开释已近一月,却至下不闻朝中消息,似乎是,今上与邵景珩已将他这活生生一个步军指挥使遗忘脑后了。好在历经此难,老母总算看开,对簪缨鼎食不复苛求。既这般,郭偕自亦任命,就此半月,便安心在家打算盘——子承父业,终究是条出路。
托腮沉吟片刻,转向小僮:“这两日,那姓荀的可来过?”
小僮点头:“来啊,昨晚又来了,我说你出门了,他将信将疑,看去不甚甘心。待我替你买了肉脯回来,见他仍在门口转悠,强拉着塞与我一包杏干,道你若回来,便与他传个话。”
一包杏干便想收买这嘴刁犹胜自己的小僮?郭偕冷笑:简直做梦!心下一宽,便扔下账本打个呵欠,一指对面的柜子。
小僮会意去拉开柜门,取出钱箱,“今日买些什么?”挠挠头,回身来问。
郭偕忖了忖:“随意吧,但只不是羊肉与鱼便好。你且带上一两贯去,若有多,便留着买些自爱的。”
小僮应了,由箱中取出两贯钱,正待出门,又听身后人道:“你可曾想好,若再见到那与你杏干之人,当如何应对?”
小僮胸有成竹:“大郎放心,我自有计较。若再遇见,便说你这些时日心绪不佳,出京游历散心了,恐怕三五月之内不会归返。”
郭偕点头,嘴角勾出一抹得意色,便挥手令他去了。
果真说来,收买人心,自还当先摸透其人脾性,再对症下药,方得事半功倍。
估摸小僮如何也要半个时辰方回,郭偕决意先去庭中练练刀剑,好长些精神。孰料才出门,便见老母贺氏领着婢子前来。
大娘子今日神采颇丰,随身那两老婢亦是面染春风、眉目挑喜,看去不似寻常。只不知为何,此些落在郭偕眼中,却似不祥……
“偕儿啊,娘今日来,乃是因了那桩悬久未决之事。”未及落座,贺氏已先开口。
郭偕心中一沉,垂眸不言。
或未察觉儿子心思(亦或心知肚明,却不愿顾及),大娘子顾自继续:“自你回京之时起,娘便始替你物色良家女子,以期早日成人之美。照理呢,依我郭家的家势,当与你攀门贵亲……”
郭偕一惊,当即脱口:“这就不必了罢,二弟已是驸马,此足令我郭家……”
然而话音未落,已见大娘子怫然拍案:“休提你那个不成器的二弟!娘但见他日日扮得似只彩蝶般在眼前飞来舞去,便怒意攻心、头疼眼花!再说这晋国长公主(2),进我郭家门时那嫁妆之薄(3),乃连平民百姓都不如!对此吾未多说一句,她却不知足,也不知我郭家何处苛待了她,进门才三月,便执意离家外居,如今栖身在那人来客去的闹市,丝毫不顾天家体统,更不惜我郭家颜面,与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倒是一拍即合,撺掇你爹开了家脂粉铺,日日抛头露面,真正没脸没皮,羞煞人也!”
“这……”郭偕挠挠脸,“话……也不能那般说,毕竟公主搬离也是不得已,这家中多是男丁,公主自处尴尬,才……”
“狡辩!”大娘子愈发恼起,一掌险将桌上的茶碗掀下,“虽说家中婢子不多,然娘何时薄待过她?怕她身侧无人使唤,尚遣了杨柳、翠叶二人去她房中伺候,成日衣来伸手食来张口,莫言梳洗装扮,连沐浴都是二人服侍,还要如何?”
偷眼扫过老母身后那两熊腰虎背壮如铁塔的老妇,郭偕倏然一个寒噤:忆起幼时教这杨柳、翠叶二人(如今他只称杨婆、翠婆,想来各人起名的初衷总是好的)抓去梳洗沐浴之景,两双四手游走周身,似如晒枯的树皮贴肤搓擦,彼时才恍然,后厨即将上锅蒸煮的全鸡全鸭,厨子们在其上撒酒抹盐的手法难怪瞧着那般眼熟!害他长到十余岁,但听“沐浴”二字仍要抖一抖。如此说来,也着实难为了那位袅袅似弱柳的公主弟媳……
“实则这几年来,娘心头一直存惑,纵然不提那满朝文武、青年才俊,便说这晏京城遍地的钟鸣鼎食之家,她堂堂太后嫡出的公主,怎就至下嫁俭儿这等平民?”贺氏哼了声,白皙圆润的兰花指抚过下巴,“照我看,此中必有蹊跷!”
“娘说得对。”郭偕点头,一脸惋惜:“必是公主因事激怒了太后与今上,才受此折辱!”
贺氏眉心一紧,收起兰花指轻咳一声:“言归正传罢。你当初宦游在外,数年间回家不过四五趟,娘每每要替你操持婚事,却又生怕不合你意,因是只得一拖再拖,好容易待到如今安定下,便适时做定主意了。娘非武断之人,也深知一桩姻缘,门当户对之外,情意相投亦紧要,因是选了几位佳人,当下细说与你听听,你好自甄选。”言罢由老婢手中接过几张红笺,啜了口清茶,不由郭偕辩驳,便始道来:
“第一位,乃你爹的故交、文宝社林掌柜的次女,年方十七,容貌中上,德才不俗,八字与你极合;第二位,是娘的远房侄女,年方十六,姿容端丽,心性温和,八字尚可;至于这第三位,乃是城东钱员外的孙女,年方十五,生得倒是丰姿冶丽、婷婷窈窕,只年纪尚轻,性情颇有几分轻佻。”言罢,看向对面一脸懵怔者,“你好生斟酌,此中究竟中意何人?”
“这……此刻便要定么?”郭偕一愣,抬眸扫过老母手中那叠红笺,“仅此……三人?”
大娘子素手抚过鬓角:“此三人乃是娘据八字替你选出的,不过……还有一位,你听听也无妨。”言罢抽出最底下那张笺纸,“此女芳龄十九,沉稳持重,八字旺夫。”
郭偕迟疑:“则姿容……”
大娘子端起茶盏,瞥了一边的老婢翠叶一眼。后者会意,接过话头:“此女婀娜,极似其母。”
郭偕惘然:“然我怎知其母姿容如何?”
老婢掩嘴一笑,拈起兰指抚上自己那张浓墨重彩的脸:“乃与我似一模中刻出。”
那脸上指甲划过之处,一层粉灰扑簌而下,倏令人想起水漫山颓、泥石过境之景。郭偕惶然惊退两步,诺诺不敢直视。
“此乃翠叶的嫡亲外甥女。”贺氏放下茶盏,淡笑慢语,“虽与你八字不甚相合,然娘想来,或可做个顺水人情。”抿了口清茶,“娘听俭儿说,你当日答应一荀姓友人替之牵线。他家中无亲无故,在这京中亦是无房无产,然人品却佳,因是你不妨将他的八字与我,若算下相合,便教俭儿去告知他。这翠叶大姊家中开着爿食店,也算小有家财,若他愿入赘,则今后日子自然无忧,吾母子也算成就一桩良缘。”
“这……”郭偕脑中跃出那个瘦削似修竹的身影,眸光再掠过对面那黑塔似的妇人,登时一个战栗,竟是脱口而出:“吾看不成!”
“为何?”贺氏脸色一沉。
“因……”二人全不般配!然而这话,终究未说出口。
“大郎,军中来人了,此刻正在前厅待候。” 此刻一声在后响起,巧替他解围。乃家中老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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