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邵景珩心意已决:“丁相公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若知内情,必也赞同吾此举。且说顾娥毕竟曾沦落风尘,在外闲居不妥,唯有令她入我府中,才可彻底斩断过往。”
看其一番言语似出自真心,穆昀祈稍一忖度,态度倒不似方才坚定:实说来,这顾娥若果真入邵府,或也并非坏事,甚至,事若如意料进展,乃是利大于弊……
心下开朗,面上却还作勉强:“也罢,你既心意已决,且顾怜幽已洗脱罪名,此便算作你家事,但自做主便好,只一点须提醒你,到时万一因这女子身份惹生非议,朕可不管,你且好自为之。”
“是!”彼者俯首,一诺千金。
不知为何,此落在穆昀祈眼中,倏又催发了先前的不快,当即送客:“你且去罢,朕一阵再归。”
邵景珩诧异:“天色已晚,陛下不一道回宫么?”
言罢便见彼者转身,口气莫名冷淡:“朕要去趟朱雀门,那日在清风馆听闻今夜有胡姬献艺,便念念于心,自须去一览!”
第二十七章
这夜,郭偕再访南城。
牵马立于那扇教月光映得发白的木门前,几度抬手又放下,竟似不忍叩响——因他今日带来的,并非好消息。
说来也是荀渺时运不齐,原先几已说定的亲事,遽然竟又生变:严家传来消息,以女大不宜久候为由,望于年前将女出适,然此前,男家必得于京中置一宅院,以备婚后居住。而此求,实在无理!
世人皆知,大熙朝都城之内,尺地寸土,与金同价!莫说他荀渺区区一七品秘书丞,即便当朝宰相,欲在这京中买房置地,也非轻易。而以荀渺眼下的俸禄,纵然今后三五十载日日咸鱼稀粥、幕天席地,恐也难以如愿。遂严家此求,显是意出刁难,目的乃为悔婚。
公主使郭俭打听得知,严家着实另有人选,此人同进士(1)出身,当下不过官从八品,却家境殷实,才令严家动心。
严家既趋势利,公主以为这婚事作罢也无甚可惜,郭偕虽也赞同,然终究难安——早知如此,当初断不该酒后失言、胡乱承诺,如今一想到那双满透失望的眸子,便是汗颜。
几番犹豫,终还是叩响了那扇轻薄的院门。一阵轻微不似人声的踢踏声后,门内传来两声狗吠,郭偕由袖中摸出个纸包,拿出肉干隔墙扔进院中,少倾,踢踏声远去,片刻后,又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旋即便是下门栓的声音。
步入院中,轻踹了脚那先于主人迎上的黑狗喜福,郭偕又从纸包中拿了块肉丢与之,嘴上却骂:“这畜生现如今是成精了,须先投食才回屋唤人。”
荀渺苦笑:“还不是被郭兄纵的,由军营回来后,这畜生原是安分许多,日日与甚吃甚,偏生郭兄回回来皆带肉食与之,这便成习惯了,如今无肉不下饭,一旦餐食不合意便绝食闷坐与我置气,更过分是勒索来客,不投食便不令人进门,真正无赖。”
如此说着,二人一道进了屋。郭偕踢开一路绕他转圈的黑狗,却终究不知如何道来那事,只得随彼者各处寒暄。
当下说到俸禄,那人面露喜色:“现如今每月多了十贯现钱,禄粟涨四成,其他亦多少有涨。”凑近过去,看去自得:“不瞒郭兄,较之先前,吾如今景况好转许多,去年已将债务偿清,今年又在叔伯劝说下将老宅修缮,告慰先人之余,也算重振门风!再者,皆说饮水思源,当初吾困顿时,尽受族人接济,因是自今后每年将拿出百贯救济族中贫苦……吾粗算过,但吾再俭省些,不出两年,或能积下千贯,彼时便往城中热闹处另赁宽敞院屋,置些家什,出了聘钱,好取新妇。”
暗叹一气,郭偕虽不欲扫人兴致,然却也不能由他沉溺在这子虚乌有的幻境中,忖了忖,便且含糊:“然吾听闻,严家有意令女今年出适……”
“今年??”荀渺诧异:“那般急?然吾与严家二老原商定明年春夏之交下聘……”斟酌片刻,一咬牙:“也罢,今年便今年!郭兄还请代为传话,吾无意问严家与女嫁资之薄厚,可否请二老也莫苛求聘财?”
“这……”郭偕一犹豫,脚步微乱,竟教蹿到脚下讨好承欢的黑狗绊了个单膝着地,手中纸包应声掉落,只见眼前黑影一闪,这肉干,自是有去无回。然也好在这一跪,令先前话题无以为继。
骂过狗,郭偕落座。
桌上残羹冷炙尚未收拾,那人讪笑:“待我洗涮罢,再与兄品茗细说。”
郭偕忍不住蹙眉:“你俸禄之外尚有随从衣粮,家中何不使几个仆从婢女?”
将剩菜倒进门后的狗食盆,那人一时未尝答言,倒是拿筷子敲了敲空碗,却不见黑狗现身,想那畜生正躲在院中哪个角落大嚼肉干呢,便道句“失礼”,自行出去了。郭偕独自无趣,就灯翻看随身带来那叠厚足三寸的“逸闻”录,这是皇城司近期打探所得,粗汇成篇后,送来令荀渺择选编纂。
或是长时悄寂,郭偕看着看着眼皮止不住下落,一时昏昏然。不知何时,忽闻耳侧人声发问“这需多少……”,顿然醒转,忙道:“上有旨,此初稿字数但限于万言之内!”
顿闻笑声:“郭兄是太疲乏了罢?竟是趁这片刻,会过周公了?”
怔了怔,郭偕抬头见桌前不知何时已多了两小童,正往桌上铺开一些酒食。那人则拿剪子剪着灯芯,一面解释:“时辰尚早,我备了些酒食,你我小酌闲话一阵再归去不迟。”
少顷,一切安置妥当,两小童各自拿着所得的几文赏钱欢欢喜喜去了。郭偕恍然:他那随从衣粮,想就是这般使法了……
数杯酒下肚,荀渺便又如往常一般絮叨,当下所谈皆是婚礼之事,自聘礼说到托媒,再到邀客,及至何处置办酒席、宴请人数等等,几是不容郭偕插言。看他这般,郭偕愈发不知如何开口对他细述退婚一事,一时愁苦,只唯默自饮酒。
二人一说一听、一动一静,饮了大半个时辰,郭偕不知怎的又陷昏沉。朦胧迷糊之时,只觉有股暖风绕颈徘徊,吹得人耳根发燥,心慌气短……恍惚间似又回到那日的马车上,软玉温香倾入怀,教人意马心猿,情难自禁……
迷惘睁眼,目光竟教一张放大的脸占据:乍看秀鼻红唇,分外惹人。
难道是做梦?此想一出,顾忌顿去,欣欣然迎向前——
“郭兄,小弟有一事,平日实难开口,然终究还须向亲近之人讨教……”那张脸上的两片红唇忽而启合,竟是出声。
郭偕一惊醒转:此非梦中,眼前的,也非心念之人!然为时已晚,不知是自向前贴去,还是对面人向此贴来,总之电光火石间,只觉唇上一热,脑中乍空。
旧景重现!只不过,境似人非。
心绪大乱,郭偕下意识伸手推开彼者,却不想用力过大,眼见那人径直由凳上摔落!怕他受伤,郭偕俯身查看,却见彼者面色青白,双目微阖,吐息粗重,实是醉得深沉。
正无措,那人又睁眼,眸光空洞,显是不知处境,却拉住他衣襟,口中呢喃:“郭兄莫笑我,但说男女之事,吾实未历过,因是花烛夜,吾却怕……”
乍一瞠目,郭偕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人又似烂泥般瘫下。郭偕去扶,却看他眉心一紧,转头张嘴便呕,断断续续约有半刻钟。之后郭偕欲扶他上|床,然偏生彼者醉得昏沉,乃如一溺水者般,攀住近身之人便当抓住了汪洋上一块浮板,轻易不松手,远看倒像只抓吊在老藤上的猕猴,晃来荡去,又擦又蹭,令人束手无策。终于将之安置上榻,郭偕却自出一身汗。
小歇片刻,郭偕出门去打水,欲替醉酒者擦洗一下。不想才到井边,耳中忽闻呜咽之声,乃似垂死挣扎般凄恻,循声而去,竟在墙角寻得那黑狗喜福,当下似人般伸直四肢侧躺,硕大的狗头耷拉着一动不动,若不是偶尔间出一两声呜咽,倒教人以为其已暴毙!
难不成是中毒?如此想着,心头一紧,郭偕忙蹲身查看,此刻忽见狗躯一颤,借着月光竟见其口中霎有何物溢出,扑鼻竟是那股熟悉的酸腐味!这才想起,方才那人兴致高起时,曾说什么“一人之喜,当喜及鸡犬”,便斟酒半碗倒进了狗食盆……
这厢可好,人狗皆醉,皆大欢喜!
郭偕自叹晦气之余,只得取土来将污物掩了,又倒些水进狗盆备之饮用,才转身回屋,孰料那醉酒之人竟已不在床上!当下里里外外翻找过,仍旧不见其踪,正是忧心,忽听里间动静,循声而去,拉开那道青布帘,倏见一赤|条精光之人歪倒在半人高的浴桶中酣睡——想来是欲沐浴,可惜桶中无水……
正吁叹,便见桶中人动了动,竟是醒了,当下吵着要沐浴。郭偕无法,找了些热火与冷水混了,倒在盆中与他自上淋下,算是洗了,又将人拉起擦过,想替之穿衣扔回床上,才觉为难:那人故态复萌,又似只猕猴般挂上人身,紧攥他肩不松手,此倒还罢了,偏生那两条长腿竟也顺势往他腰上攀——倒似果真将他做了棵能供攀爬的老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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