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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刃 (君长玉)


  茯苓对于他们的愚蠢深表欣慰。
  霍山派——
  岧峣仙境倚层丘,百尺泠泠瀑素流。(注)
  霍山派同样依山而建,但规模却是冬青门不敢相提并论的,顺着山中石阶层层而上,青瓦掩在绿树之下,山腰上有一个面积很大的练武台,用于门内弟子日常训练和集会。
  相比冬青门那种土财主下乡的建筑格局,霍山派一切都遵循古朴自然,很有几分道教的清雅,山后有瀑布飞泉,水声清脆悦耳,恍若人间仙境。
  茯苓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已经被细心处理过了,他慢慢的坐起身,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
  “师兄,齐长老不是说他没大碍了吗?你用的着天天这么来看他?”
  “他没醒,我总是不放心的。”
  “这有什么不放心?等他醒了,我要好好问问他,我叔父是怎么死的……”
  茯苓猜到应该是颜烛和韩月琴在外面,他走到桌前,迅速的喝了一口水润嗓子,然后把茶杯扔到地上。
  外面的人听见了瓷器清脆的声音,颜烛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茯苓艰难的撑着桌子,满脸的不敢置信,他看向颜烛,问道:“你们是说……我、我师父死了?”
  窗户开那么大,当屋里的人是聋子吗?
  韩月琴好几年没回过槐山派,没有见过韩元光的三徒弟程宿雨,她天赋不错,从小被众星捧月的长大,来到霍山派又直接拜入掌门常如松门下,大小姐脾气浑然天成,从来就不知什么是考虑别人的感受,开口就问道:“我师叔到底怎么死的?为什么子睿、衡平都死了,就你还活着?”
  也许她只是单纯的想知道原因,但别人听起来她就是在说“你怎么不跟着死了算了”。
  颜烛不悦的斥道:“师妹!”
  茯苓悲痛欲绝的撑着身,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师父、大师兄、二师兄……我不知道……”
  茯苓心说我清楚极了,我砍死的。
  那什么叫子睿、衡平的我也清楚,是我兄弟杀的。
  颜烛扶住茯苓,让韩月琴先出去。
  韩月琴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略有不妥,也没坚持,出去了。
  “她没有恶意,”颜烛叹了口气,“你师父师兄的事……节哀。”
  茯苓垂下眼,不太想听颜烛帮好月琴说话,他缓缓的坐下,苦笑着摇头:“她会怪我也是自然,是我没用,师父师兄死了,我武功最低,却还活着……”
  这话表面听起来像是在为韩月琴开脱,其实是拐了弯骂她,因为这件事压根儿就怪不到程宿雨身上去,茯苓这么说,意思是韩月琴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怪罪他。
  师父起了色心被人报复,还牵连徒弟受伤,这怎么也怪不到徒弟头上去。
  颜烛果然皱眉打断道:“这如何能怪你?是她说错话了,你且放宽心好好养伤。”
  真矫情,茯苓心想,他堂堂万仇门门主,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邪刀阎王,竟然在这里装无辜扮柔弱,跟个姑娘绕弯子争口舌是非。
  不过效果还不错,他想。
  茯苓低头不语,看起来还在自责,颜烛不知如何开口安慰,有个弟子端了碗药进来。
  颜烛道:“先喝药吧,齐长老通晓医术,给你开了增气补血的药,你……”
  颜烛下面一堆师弟师妹,年纪小的不爱喝药的不少,他刚想劝几句,茯苓端着的药碗已经见了底,一口接着一口,不急不缓,仿佛碗里苦的发酸的药只是一碗清茶。
  放下药碗,茯苓眨了眨眼,看起来乖巧无比。
  颜烛把他扶起来,送回床上躺好,道:“槐山派路途遥远,已经和那边说好了,等你伤好了再回去。”
  茯苓躺下,从被子里伸手拉住他:“颜师兄,你明日还来看我么?”
  “来。”颜烛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
  茯苓乖乖的躺在被子里,眼睛却一直看着他出了门。
  等外面的人走远,茯苓闭上眼。
  这会儿他才觉出口里苦涩的药味儿。
  真是太苦了,茯苓想,生嚼黄连也不会有这么苦。
  在霍山派待了几天,茯苓的伤好了大半,本来也没伤到筋骨,霍山派给他用的又都是好药,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舒服的养过伤,万仇门的事全都一股脑甩给了丁淮,茯苓每日不是歪在床上梦星星,就是躺在树荫下看太阳。
  颜烛傍晚会来看他,一身青衣站在夕阳的那头,然而无论是骄阳还是皓月,都比不上他的光华。
  今日茯苓已经完全可以下床了,颜烛来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练剑。
  茯苓没练过槐山派的剑法,来之前学了一点,在峡谷又见韩元光用过,他不善使剑又压了内力,使出来的效果倒真像程宿雨。
  程宿雨能拜在槐山派掌门师弟的门下,天赋自然不错,但他疏于勤学苦练,比起茯苓这种十年如一日早起练功,后来又日日在刀口上舔血打磨出来的功夫,差得很远。
  为了配合手上的伤,茯苓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颜烛走近,从他身后伸出手握住剑柄:“注意手腕的力度,既要有力又要迅速。”
  感觉到身后人的气息,茯苓一下屏住呼吸。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足够快就能占据先机,速度达到极致,无论什么武功招数都能破解,”颜烛握着剑柄,带着茯苓使出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动无形,快无影,剑气凝于无形无影之中——”
  无影!茯苓心中一凛,《三无刀法》第二重,就是无影!那一瞬间,茯苓感觉心中茅塞顿开,仿佛手中的剑变成了龙牙刀,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手腕还是不自觉的发抖。
  颜烛以为他是伤势未愈,于是停下来,松开握住的手,温和的说:“不要着急,先把伤养好,慢慢来。”
  茯苓点点头,心里真是急死了,好想找个地方把刀拿出来,他马上就能突破了!
  颜烛自然不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想的,眼神平和的看着茯苓好一会儿,他开口道:“明日我不能来了,泰泽门出了点事,师父派我去查一查。”
  他不欲多说,江湖上纷繁杂乱,很多见不得光,颜烛并不想茯苓接触这些,在他眼里,程宿雨年纪小,又刚失去师父师兄,从小生活在槐山派门内,未曾知晓江湖险恶。
  颜烛查过程宿雨的身份,茯苓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程宿雨小时候身体不好很少出门见人,茯苓只要装模作样的当一朵不谙世事的小白花就行。
  颜烛查完后确实没发现什么不妥,性情心性这种事难说的清,但这段时日的相处来看,在师父和师兄如此混账的情况下,程宿雨还能保持如此单纯的心性,实属不易。
  颜烛想起很多年前,他在雪地里见到的那双清澈的眼睛,漫山遍野的雪映照其中。
  如此干净纯粹。
  可惜茯苓不是程宿雨,他一路摸爬滚打的,该见的不该见的都看遍了。
  茯苓心里有些怅然,他想,颜烛果然会喜欢这样的程宿雨,干干净净、不谙世事,他若是见过自己提着刀、浑身是血的样子,大概就不会这么和风细雨了吧?
  颜烛不说,茯苓自然也就不多问,只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最多一个月,查完了就回来。”颜烛看茯苓盯着自己剑上的玉佩看,于是问道:“喜欢这个?”
  倒不是真喜欢,茯苓对于这些吊坠挂饰向来没多大感觉,但这玉佩他见过的,十年前挂在颜烛的腰间,三年前也出现过,但在霍山派里却未看见颜烛带,似乎只有出门才挂出来。
  茯苓开玩笑道:“颜师兄给我,我就喜欢。”
  颜烛闻言一笑,竟然真的解下来,挂在了茯苓的剑柄上,轻声道:“好好养伤,有什么事可以去找孙墨。”
  如此轻易就送了人,不像是重要之物,但若不重要,怎么会带在身边十年之久?
  茯苓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颜烛的背影和最后那一点夕阳,都消失在视线里。
  十年来,他练武从未懈怠过,为报仇,也为赶上这天边的一点太阳,如今他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刀锋一出无人不避其锋芒。
  然而当他再见颜烛时,无论面上如何镇定自若,他心里知道,他还是当年那个只敢躲在树后目送他离开的孩子。
  茯苓心中五味杂陈,等颜烛走后,他把玉佩解下来,挂在自己脖子上,和长命锁一起藏在衣服里。
  第二日一大早颜烛就离开了霍山,他不在,茯苓马上就不安分了,先是练了一天的刀,破了第二重,接着当晚就把霍山派摸了个遍,提前在梁如竹那里踩了点,为报仇做准备。
  他过目不忘,霍山派地势布局记住后,丁淮带人摸黑上山找他,替身代替茯苓待在霍山派,茯苓则跟着丁淮下了山。
  反正除了颜烛,这几日根本没人来,送饭的外门弟子把饭放到院子里就走,不会露馅。
  茯苓下了山,见丁淮一身风尘仆仆,那身白衣竟然也沾了灰,这太不符合丁淮洁癖的毛病了。
  茯苓感到不妙:“出什么事了?”
  丁淮道:“门里接了仇案,派人去杀泰泽门的徐以昭,但是有人先一步把徐以昭杀了,派的人也没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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