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这样显赫家门公子的脸,哪里被人随便掐过,又惊又气,一时把身份贵贱、君臣有别统统抛却脑后,打掉七皇子的手就训斥道:“胡闹!”
七皇子脸沉下来,直起身子,两步绕过书桌,一脚踩在江寻的圆凳上,一手撑在江寻的书桌,另一只手竖起拇指朝向自己,坦荡荡一个地痞流氓山大王模样。“诶诶诶,这位臣子,怎么跟我们皇族子弟讲话呢?”
然后摇头晃脑,模仿起江寻小大人的正经,“‘微臣恳请皇子莫要胡闹。’这么说才对啊,听见没有?”
自知失言,但又不想屈服,江寻侧身低头,背向七皇子,不理他即兴演出的这出痞子吆喝,只管继续写字。
七皇子伸手就拎住江寻的耳廓,动作粗鲁,说出来的话却轻柔得不可思议,像棉花里融化掉的一捧砂糖,淌进了江寻的耳畔,“你求我,我就答应你。”
江寻只觉得这几个字痒极了,本能地抗拒,抬手一把推开七皇子,笔尖的墨也浓重地在七皇子衣襟化了开来。
七皇子似乎完全没想到江寻这个反应,吃了全部力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带着圆凳也一起翻倒,手上还扯着江寻半张字,连带着镇纸掉在地上碎成两半。
江寻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刚才笔尖的墨很饱,戳在七皇子胸前的蟒纹上,转眼间那团神气的锦绣,就被染成了一窝黑泥鳅。
没想到这一推会引出此等狼狈,江寻心中一凉,对皇家不敬是大罪,他联想到母亲叮嘱,想到这会给父亲带来的影响,羞愧难当,本来藕白色的脸瞬间通红。
咬了咬牙,江寻口气卑微却充满焦虑地恳求道:“微臣恳请皇子莫要胡闹!”
七皇子这下开心了,坐在地上,抬眼一笑,一脸意犹未尽,还没玩够,“哼!晚了!你说不闹就不闹?你是皇子还是我是皇子?”
然后手一撑,从地上起来,微昂着头,得意地看江寻。
江寻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出尔反尔、厚颜无耻之徒,都乖乖照模照样说了,怎么还不听呢?明明就说只要求他,求他……江寻回忆起刚才耳畔浅浅的几个字,耳边的痒好像已经长在了心里,他狠狠摇了摇头,想驱赶这奇怪的感觉。
还在晃神,却感到鼻尖一酸,原来七皇子还不肯放过他,伸手捏住江寻的鼻尖,晃了几下才松手,江寻鼻酸,立刻打了个鼻涕,流下两条清水鼻涕,两汪眼泪在眼眶里转,“你、你——”
七皇子笑着凑近脸,两眼发光,“我怎样?你是不是想着我,忘不了了,嗯?”
“我、我——”江寻一时语塞。
七皇子更开心了,又伸手拎着江寻的耳廓,寻着笔,“这张脸红红的太好看,我来圈个红圈!哈哈!”
江寻一听,心中震惊,感觉好像在悬崖边等着被推一把,最后一点尊严也已经被驱赶到了极限,最后一点点君子的风仪都要被毁掉了。
一看江寻万念俱灰的模样,七皇子索性把戏做足,对在一边明哲保身的六皇子招呼:“六哥,借支笔!我要给小八脸上画个圈!”
话刚出口,眼前一黑。
江寻把一方砚扣在七皇子头上。
两人都愣住,江寻鼻涕还挂在人中,剩余的墨汁顺着江寻的手腕流进袖子里,七皇子一头黑,一身墨,两人就这么一乌一青对峙,石像似的。
六皇子直接崩溃,恍惚看着,喃喃:“完了完了,又要挨戒尺了。”然后忽觉不对,补了句,“老七你还活着是吗?”
好在江寻是书生力气,也没特别用劲儿,只有墨泼了七皇子一脸,没见血。但砚毕竟是石头做的,七皇子额头已经肿起一个包。
远远听见一声老人咳嗽,先生将至,七皇子捂着满头墨汁,头还在晕,咬牙甩甩头,嘶嘶挤出一个字,“疼……”
江寻不知所措,伸手想给七皇子揉揉,一想起作弄自己的也正是此人,又收回手。
七皇子在盖头的墨黑间斜眼瞥见江寻不知所措的样子,心中好笑,装作发狠,双目圆睁,瞪着江寻,墨黑里两只发光的眼睛凶神恶煞,“我要是没活过今晚,就变鬼缠着你一辈子!”
看到凶恶的七皇子,又瞥见石廊尽头先生的身影,巨大的懊悔浪一样卷过江寻心头。
羞惭、气愤、恐惧交织在一起,让江寻确认,今日是真的大祸临头了,必定要被夺去伴读身份、扫地出门,一时冲动,竟令家族蒙羞,如此想着,心中沉重,一低头,越忍越忍不住,落下泪来。
哪知,泪在脸上未淌到一半,已被一只墨黑的手拭去,指节外侧轻轻扫过,好像接住一只蝴蝶一样,接住了江寻的泪。
江寻抬头,七皇子看着他。
“不逗你了,都是我不好。我想和你一起玩,可你却总嫌弃我的样子。”七皇子说着,不好意思似的,一张黑脸咧嘴一笑,白牙如贝,本该是滑稽的,却不知为何有一点动人。
江寻看得傻眼,耳边飘过七皇子后半句话,特别轻,轻得像在心里说出来一样,“你也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招惹人。”
这句话就这么飘过了耳畔,待江寻回过神来,七皇子已经夺走那方砚,冲出书房。
六皇子也傻眼了,“老七这,是要去投荷池,毁灭证据,和他自己?”
江寻还在恍惚,呆呆跟着六皇子到门边,探出脑袋看回廊那端,只见七皇子在石廊上狂奔,朝着来人大喊:“先生!我这次把砚打翻啦,你快看你快看,我是不是很用功!满头诗书,胸有点墨!”语调中充满着欢快活泼的气氛。
当夜,七皇子被罚抄二十遍《论语》。
第二天交的罚抄里,十遍来自江寻,那方砚,再没还回来。江寻心中羞愧,不好开口,悄悄看七皇子书桌摆设,也没有看到他在用那方砚。
等到终于鼓足勇气一回,问七皇子能不能归还那方砚,七皇子立刻开始痛陈泼墨之日的狼狈创伤,江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七皇子却更开心,这之后江寻就没再问过,江府管家问起,从没撒过谎的江寻竟头一次因为七皇子撒了谎:“经过石廊时不慎,落进书斋外的荷池里了。”
☆、十五·青诗
如此数月,小打小闹不断,江寻不再刻意躲避总是能闹出点什么的七皇子,但仍不会跟着七皇子打闹,只是多多忍耐,于是一直没再出什么大事。
直到一日,七皇子又来闹江寻,说的话却特别不同:“小八,今天是我寿辰吉日,唱个曲儿给我听吧,好不好?”
江寻怎肯,他从小就被教导做一名正人君子,没事不要弄那些风花雪月、吹拉弹唱,由是摇头拒绝,斩钉截铁。
七皇子再三恳求,江寻也坚决不唱,七皇子赌气一般,扯过一张宣纸,几笔涂了个花,折成一顶帽子,二话不说戴在江寻头上,拍手道:“今天的花魁非我们小八莫属了!”众皇子哄笑。
江寻气极,扔了笔,数月的忍让至此破功,出手还击,和七皇子扭打,花帽被撕成一地狼藉,先生到了,众皇子看热闹起哄,一团糟糕中,谁都没发现先生已经到了门口。
一顿教训后,作为罪魁祸首,两人都被罚去石廊上站。先生气鼓鼓掩门,门关上前,刻意对江寻道,“江老有你这么个儿子——唉!”重重合上门。
站在朗朗读书声之外,江寻低头不语,许久,豆大一颗泪滚下来,像清晨花苞上胖胖的露。
还是那样,七皇子似乎已猜到了,候着这滴泪,好像舍不得江寻的泪砸到地上,刚淌过脸,七皇子已经笑着抬手给江寻拭去了,然后立刻被江寻一把推开。
七皇子摇头,“你啊,每次闹得动静大了点,被先生斥责,你就一定得哭,其实这有什么好哭?不用读书,两人在池边站在一起,还能看看枯荷听听寒鸦,我巴不得呢。你不这么想么?”
江寻皱眉,“有什么好的,皇子伴读是何等荣耀,我本该好好读书,为家门争光,而不是天天与你打闹,为你分神。”
七皇子听了,脸上却有藏不住的开心,有一阵不说话,只是不时看江寻一眼,然后忽然叹息般轻笑一声,“要我说,你别争光了,家门太多光也不是什么好事,江阁老一人争的也已经有些多了。”
江寻不解,七皇子也不深谈,拉着江寻跨过美人靠,挑了池边假山围起的一处小坡落脚。
两人站着,看荷丛和青石小桥,过了会儿,七皇子又往江寻身边站得近了点,自言自语一样低声道:“多好呀。”
江寻本来觉得七皇子说罚站好的话理歪得很,不想附和,却又因这一句“多好”,没由来地高兴,但到底还是抵不过心中羞惭,执意不理七皇子。
七皇子抬手指向一个方向,“诶!你看刚才飞过去那只鸟,脸上两团红,像不像你?”
江寻知道七皇子是努力在逗自己开心,可还是闷声不语。腰侧被七皇子轻轻用手肘碰了碰,江寻抬手推开。
哪晓得这一推,七皇子竟朝一侧跌去,眼看要掉进水里,江寻伸手就拉住七皇子。
谁知七皇子反身两步和江寻掉了个位置,江寻跌向水面,心中一惊,“你——”,第二个字还没出口,已经蓦地被七皇子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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