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些都影响不了如今大局。
夏初到夏末,天都已失大半国土,裴虞神勇睿智之名连深居皇宫里的裴子西都有听闻。
“听到带兵的人是长靖王,陛下一定很开心。”
外面战事告急,但皇宫还是跟从前一样,惶惶的人心都捂在肚子里,没人敢表露出来,所以至少现在表面上皇宫还是跟从前一样的。
陈末年也和从前一样,但是裴子西知道他跟皇宫里的人又不一样,他是真的很镇定,好像要丢掉江山权柄不是他。
“没有。”
“口是心非也不要表现这么明显。”陈末年并不生气,“不过陛下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臣不妨直说了,这天都迟早是要被北川兵马夺走的,长靖王是能夺回他的皇位,不过守不守得住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见裴子西似有怀疑,陈末年才说:“能说动北川借兵他也算是有些手段,不过北川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借兵给他,天下之事无利不往,
帮他拿回皇位自然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或者说是利用也不为过,他们互相利用各取所需,不过北川狼子野心,长靖王一人能否敌过还未可知。”
“况且,陛下是不是高兴得太早了。”这次陈末年的话掺了几分诡异的冷,让人不寒而栗,他说,“若是长靖王回来的时候,陛下已经不在了呢?”
最怕的就是明明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他就要得到救赎,而却等不到那一刻。
“你……要杀我?”
“陛下不要怕,臣是说笑的。”忽然松动了语气,陈末年一边摇头,一边叹了一声,像是对不曾认真听课的学生一样无奈,“果然,陛下到底是没有把臣的真话放在心上,
臣早就警告过陛下,长靖王也不是什么好人,你看到他沉稳果决有勇有谋,对你像梦中情郎一样温柔,但你不知他也有缺点,
他多疑不安骨子里也有冷血,认定的事不会改变,陛下还是太自信了,你现在是背叛他的人,到了他手里他会放过你?”
他会去好好解释的,这些都是不可能的,裴子西还是不相信,只当陈末年在故意吓唬自己。
“就算是长靖王念及旧情放过你,北川会容许你这个前朝帝王多活?”
“旧情”两字他好像念得重些,像是在暗示映射什么,但裴子西都还来不及多想,就听他又说:“在北川和你之间,在皇位和你之间,他会选谁?”
会选谁?裴子西也开始犹豫了,陈末年的那番话,终于开始让他动摇了。
“他早就不信你了,不然为什么不回你的信?”
就在裴子西恍惚时,耳边忽如惊雷炸开一样,缓缓响起这一句,他愣了好一会才窒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看过去:“你!——你知道?”
“臣当然知道,信是臣让人故意放出去的,如此陛下恐怕要失望了。”
第16章 国破逃亡
北川兵马势如破竹,战事步步告急,如陈末年所言,天都是保不住的,注定要被北川兵马踏足。
战事一直拖到了深秋。
陈末年在如此境况下,还能死守几个月到如今已经算是有本事了,北川的兵马到长京外,兵临城下时,城内早已是百姓逃窜,街上都是仓皇逃命的人。
皇宫要好些,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偷偷收拾细软随时准备逃走的宫人数不胜数,而最该担心城破之后身家性命的人,却依旧是最从容的。
能有如此底气,或许不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毕竟看淡生死的人很少,他还能如此,或许只是因为他早已给自己谋划好了后路。
陈末年带着裴子西上了城楼,肃杀的西风愈紧,城楼上风大,吹得人浑身发冷,裴子西却在冷风里看到了分别五年的裴虞。
坚毅的身影不似从前温雅,轻甲佩剑的他如此意气风发,裴子西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他,不再是从前金贵的殿下,而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战神。
但是裴虞并没有看到他。
裴子西想过去喊他的名字,被陈末年示意人按住:“陛下要是出声,臣就割了陛下的舌头,陛下要是让他瞧见,臣这就送陛下从这里下去见他,这城楼好几丈,能摔死人,尤其能摔坏陛下这等金贵的身子。”
回到皇宫的时候,明显可以看得出大厦将倾的颓败之态,宫人逃了不少,华丽的宫殿空荡荡乱糟糟的,有些令人心慌的惶乱之感。
陈末年也不在意,回到太和殿后有人过来同他耳语几句,他便吩咐人带裴子西去了寝殿,自己则留在前殿里同赶来的心腹商议秘事。
“丞相,太后在外头要见您。”
事情刚商议完,陈末年吩咐心腹们先回避,让人放了陈秾月进来。
她还是一身华服,不过身边早没有了簇拥的宫人,以前陈秾月也是畏惧陈末年的,现在已入绝境的形势还有如今倾倒的壮丽浮华,让她能够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
“战事再乱也乱不到叔父这里,想必叔父是已经留好了后路,后顾无忧。”
这话说着有点投诚的意思,不过在陈末年眼里就有些像在耍小聪明,但是其实陈秾月并没有那个打算。
她好像是第一次认真的看陈末年,她也是极为聪慧,好像一眼就能把人看穿。
“叔父要带走子西。”她说,“也只打算带子西走。”
“我知道这世上无欲无求的人很少,但是叔父已经很接近了,您并不醉心权柄也不热衷玩弄权术,所以当初您得这天下,到底为何?”来来回回走这一遭坏了名声也丢了身家,到底为什么,“您没有东山再起的打算,为什么又要带走他?”
陈末年侧身站着,微微偏头,深渊古井似的眼看向陈秾月:“人都是有欲的,无欲无求的人不是很少,是没有,只是有些人藏的深。”
到底是年长的人,他说话很是沉稳,没有人会否定他的话,陈秾月也没有,她只讽刺地笑:“就像您对连熙夫人一样?这就是你藏得最深的‘欲’。”
前朝最得帝王宠爱的连熙夫人,听闻容貌倾城,却在灭国后殉国香消玉殒,连一幅画像都不曾留下。
一朝君王一朝臣,后妃也是如此,如今她的美名也渐渐鲜有人谈。
谁也不知道,被遗忘在消逝的历史里的貌美宫妃,还会镌刻在这座皇宫的另一个人心头。
但是陈秾月知道。
“像先祖皇帝要留下子西一样的原因,您疼爱子西,也是因为连熙夫人,您非要子西有一个孩子,也是想要她的血脉得以延续?”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这一切的?她也不知道,只是偶然发觉陈末年待裴子西其实是不一样的。
他不是宽容的人,也不是喜欢刻薄羞辱人的性子,但是这两样都用在了裴子西身上。
忽然又想起起裴子西从封地回京的那天,比她更早在宫门等着他回来的是陈末年。
当时她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并没有心思深想就抱着披风走了,去接她心心念念半年的人去了。
当时陈末年的那个背影,如今想起来才发觉不寻常。
“你可以把他当爱弟怜惜他,我这个做叔父的也是,只当他是个漂亮讨人喜欢的孩子。”
“真的是这样?那您为什么要他学琵琶?谁不知道当年连熙夫人一手琵琶名动长京。”没有收敛语气,陈秾月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眼底藏着因为被欺瞒怒意,或许也在怒自己发现得迟。
陈末年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而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淡淡说:“他的琵琶弹得可不好。”
*
裴子西不想走,他想留在这里等裴虞。
但是陈末年的人押着他,给他换了一身宫女的衣裳后重新带到了陈末年面前,陈末年打量着他。
“我不走。”他还在挣扎,但是无济于事,陈末年看都没多看他一眼,直接吩咐左右,“带走。”
“你!你们放开我!”
陈末年走在最前面,裴子西被两个人抓着带走,后面被陈末年警告了两句就安分了,不过还没离开皇宫,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裴烨呢?”
陈末年停下脚步,看了裴子西一眼:“难得陛下还记得小殿下,臣还以为陛下心硬血冷早忘了殿下呢,看来毕竟亲骨肉,血浓于水。”
他说裴烨已经提前送走了,早已到了安全的地方,现在他们就去找他。
皇宫似乎变成了空壳,里面剩不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陈秾月没有走,她看着狼藉的宫殿,还有仓皇的宫人在收拾最后的东西,外面忽然传来刀剑交接声,最后剩下的人都纷纷惊叫着躲藏。
所有人的美梦都破碎了。
陈秾月一直都很清醒,包括现在她站在太和宫的正殿里,也很冷静。
别人说她聪慧自持,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喜欢谁,又必须嫁给谁。
原本走上这条路,以为余生能如愿的,她缜密又小心翼翼地暗自筹谋着,像一个一文不名的人翻箱倒柜,最后在冷夜的油灯下数着残余的铜板,窘迫而又期待。
她曾对裴子西说,殿下他迟早要去青州的,以后这皇宫只剩下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