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迦摇摇头,言辞语气都堪称诚恳:“我想要的,殿下给不了。”
赫连归雁眉头一锁,声音冷了三分:“你倒是说说看。”
次迦沉默良久,垂眼望向赫连归雁揽在他腰间的手,声音越来越低:“真心……”
“殿下可有真心?”说到最后,一切言辞都似喃喃呓语,次迦轻叹,“求而不得,人世大悲。”
曾几何时,他与赫连归雁说过此话。
赫连归雁也是到如今才晓得,原来那一日他说出此话,不是为顶撞,而是自嘲。
“你想要真心?”这一回,赫连归雁并不曾冷言相讥,亦不曾发怒,在他耳畔轻叹,“太难得了——”
这一声轻叹中,次迦心思飘忽远了,仿佛随着大漠的晚风去往天涯。
“既然如此……”
晚风呼啸而过,卷走次迦心头最后一丝温热,心头空茫茫地发痛,恍如一场噩梦初醒。
既然如此,便做个了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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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焚毁天万物,爬上次迦面庞时,次迦却在轻笑。
是什么令他如此快活?
此前,赫连归雁想要拽他离去,却被决然挣脱。而现在,火海已将人包围,再无法救出人来。
赫连归雁也被火舌舔舐着,性命将休时,他将储栖云也拽入火场,只求同归于尽。
尔后,天地一片黑暗。
赫连归雁再度醒来时,漠北已经不是赫连氏的天下,父王已死,伏都掌权,萧玉山归去将阳城,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大火给他留下满身伤痕,却并没有夺去性命,死士护送赫连王子远去大漠,奔赴沙海中的叶婪城。
叶婪城乃是漠北赫连氏另一个据点,也是暗中囤兵之处,还另有死士数百人。
人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赫连氏为脱离大燕掌控,两代族人暗中擘画,才有如今势力,又岂会就此灭族。
赫连归雁抵达叶婪城,才与死士问道:“我重伤未醒之时,言华如何了?”
死士回答:“言华殿下被望月边城带回去,至今生死未卜。”
赫连归雁沉吟半晌,似已疲累,合眼休憩。
叶婪城少将听闻漠北变故,赫连王子重伤,甲胄未卸,便跪于病榻前:“叶婪城众将士,定誓死效忠赫连氏。”
赫连归雁聊起眼帘,垂眸望向他,纵使重伤未愈,琥珀珠子似的眼中,也有锋芒渐显——如今这局面,是结束也是开始。
只要性命尚存,结局就没有定数。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偏心赫连归雁。。。真的。。。
第62章
番外三、储栖云与萧玉山幼年初遇
瑟瑟秋风忽至, 东离山间银杏又金黄。山路间,犹如落过一场黄金雨,蜿蜒着通往虚鹤观。
山路边, 灰袍小道童举着比自己还高许多的竹竿打起银杏果来,枝叶上的晨露溅落,打湿了他的新道袍。十岁的男娃娃全不在意, 用衣摆兜好沾了湿泥的银杏果, 一路小跑回道观。
“栖云, 你又逃早课?”
糟糕, 竟然与赵师兄狭路相逢。
眼见兜着的银杏果藏也藏不住,男娃娃立刻扯出一张笑脸迎上去:“师兄莫怪罪,小师弟我这是为孝敬师傅。”
储栖云是苍阳道人关门弟子,年纪最小, 格外受人爱护。他此时正值孩童心性的年纪, 顽皮无比,偏又生得眉目清俊, 机灵可爱,像个玉琢的小娃娃,教人怎样都舍不得重罚。
赵师兄故作严厉,瞪了他半晌,最终偃旗息鼓:“还不快回去诵经?”
储栖云笑得,这回算是又躲过一劫, 内心雀跃无比,脸上却还装作知错之状, 三步并五步跑回山上去了。
虚鹤观今日似与往常有所不同, 储栖云将银杏果藏在衣兜里头,躲在石柱后面, 瞧着师傅及一众师兄站在山门前,似在恭迎某位达官贵人。
那人派头十足,上山之时,身后跟了百十人,有宫奴也有护卫,想来身份不凡。只是这等身份来头的人,竟亲自抱了一名孩童在手中,一路疾步上山,走向虚鹤观内。
储栖云躲在远处,踮起脚来张望,只可惜实在隔得太远了些,实在瞧不真切。
也罢,这些达官贵人之事本就与他这等小道无关,储栖云本也没有兴致一探究竟,脚步一转,捧着银杏果去了后厨。
在厨房里银杏果飘香时,他又遭赵师兄捉个正着:“小师弟,你竟在这里偷闲!”
储栖云一惊,想掩饰已来不及,索性将银杏果尽数奉上:“师兄莫张扬,这些都孝敬你了。”
赵师兄见这孩子满是讨好之意,故意说道:“方才不是还说要孝敬师傅的?”
储栖云灵机一动,笑得眉眼弯弯,小狐狸似的精明:“师傅那份我再打些来烤。”
“你啊——”赵师兄一戳他脑门,只笑道,“师傅在承天台西南角厢房,正寻你呢,还不快去?”
“是。”储栖云当即要走。
“慢着——”赵师兄见银杏果还放在灶台上,当即拿了塞给储栖云,“孝敬师傅去。”
储栖云眉开眼笑,捧着小磁碟便去寻师傅。
承天台西南角,有厢房三五间,本是供香客暂居之所。而如今,香客早被劝离东离山,依照苍阳道人之意,自今日起,三个月内不再收外人留宿。
储栖云走进厢房,见师傅正为一名孩童施针。那孩童似患重病,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哪怕是银针刺入手腕穴道,也只略略抽搐几下手指,毫无转醒迹象。
储栖云在一旁静静站着,却是瞧呆了——
他自幼无父无母,无姓无名,只能沿街乞讨为生,后来才随师父走入虚鹤观前,也算得走南闯北。可在他十年生命里头,从不曾见过这般漂亮的人。
真是个冰雕玉琢的女娃娃,只可惜命途多舛,也不知患上何种怪病,还能不能苏醒。
才这般略略瞧了一眼,储栖云便不由为缠绵病榻之人暗自叹息,可见容貌之重要。
“栖云,你过来。”施针后,苍阳道人唤储栖云上前,“今日开始,便由你照看他。”
“我?”储栖云一愣,不知缘由,蹙眉问道,“弟子不懂药理,如何能照看病人?”
苍阳道人见他想歪了去,忙不迭解释:“这孩子身患重病,片刻离不得看护,为师不得空时,你得好生守着。”
“这有何难,弟子守着她就是。”储栖云一口应下,心里还想着,能守着个小美人,倒也算得美事一桩。
等到入夜,众人都歇下,苍阳道人亦在外间小憩。
储栖云却辗转难眠,心里好比藏了只夜猫,一想到病榻上躺着的人,就百爪挠心似的。
此时他还幼,尚不知那些个“一见倾心”、“见之忘俗”之词,只晓得牵肠挂肚难以忘怀。
既然睡不着,就索性起身穿戴,储栖云蹑手蹑脚绕过屏风,走到里间去。
病榻之上,那孩子仍无一丝转醒迹象。储栖云拿了火折子点亮油灯,小心翼翼捧着走到床头,踮起脚来细细瞧他眉眼。
真是个玉琢的奶娃娃,储栖云暗自想着,如若这孩子此时身体康健,必然生得唇红齿白。他见这“小姑娘”生得貌美,又是权宦人家小姐,不由想起民间那些风俗来。
人常道,命格太好冲犯天道,生平多灾多难,不好养活。储栖云虽年幼,却也是不信这些的,如今见着这个孩子,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不知不觉间,储栖云瞧得痴了,手中油灯倾斜,竟将火星子溅开。
“糟糕!”储栖云想护住那孩子,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火星子落白生生的面颊,立时烫出一个燎泡来。
这可如何是好?
储栖云顿时慌了神,他虽是小道士,却也晓得姑娘家容貌大过天。如今因他之过,失手教人家破相,真正是遭了大孽。
“这可如何是好?”慌乱之中,储栖云也想不着其余的,慌忙去请师傅来。
苍阳道人见得萧玉山面颊上起了燎泡,亦是大惊失色,难免要怪罪储栖云粗心大意,犯下这等天大的过错。
储栖云站在一旁,低垂了头脸,自责与悔恨交加,一个字也不辩解,满心认罚。
苍阳道人见他可怜,也晓得此乃无心之过,责备一番以后,又道:“罢了,去药房取烫伤膏来。”
储栖云飞也似的跑出去,又飞也似的奔回来,捧着大大小小十数瓶药膏:“我见药房烫伤膏足有十数种,便每样都挑了一瓶回来,师傅一定要医好她!”
“知道后悔了?”苍阳道人选了最好的那一种,一面给萧玉山上药,一面教训储栖云,“你可知晓,今日的过失足以引来杀生之祸?”
储栖云顿时悟到,这位“富家小姐”定来历非凡:“弟子知错。”
苍阳道人到底心疼储栖云这孩子,也怕吓坏他,责备之后,又宽慰道:“等他家人来时,为师自会为你辩解。但你也该明白,言行举止须得妥当,日后可不能如此粗心大意。”
“是。”储栖云心里实在不是滋味,蔫头耷脑地应声,好似个霜打的茄子。
因为心怀愧疚,他照看那孩子愈发尽心,每日守在床畔,不敢有一丝怠慢。只可惜数日过去,病情仍是毫无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