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倒是不假。”赫连归雁猝然笑出声来,满含促狭,一双琥珀珠子似的眼里,别有深长意味,“虽说这笔交易我稳赚不赔,但将你等一同扣下,岂非更有收获?”
萧玉山听得此话,也不慌乱,亦是出声笑道:“都说赫连王子满腹谋略,有味卜先知之能,如今怎又耽于蝇头小利起来?”
“此话怎讲?”许是萧玉山笑声之中太多讥讽之意,赫连归雁将浓眉一挑,沉声问道。
萧玉山不急不缓答道:“他们是为寻我而来,将阳城中必有旁人知晓,如若长久未归,只怕坐实了赫连氏罪证,引更多人入漠北。”
赫连归雁嗤笑:“但若放其归去,事情不也掩盖不住?”
萧玉山反问:“有我在你手上,即便他们想要宣扬出去,也得掂量着些,不是吗?”
也不知此一席话里头,赫连归雁听信了多少。萧玉山见他不应声,眉宇轻蹙,旋即说道:“你将我带来漠北,为的是扰乱大燕内丿政。安风等人归去,却没带回皇帝,最后一线希望也被掐断,必然使得朝野动荡。”
“如此一来,赫连归雁,你也好心满意足了。”
赫连归雁所想要的,莫过于萧玉山所说的,只是,他还心有疑虑:“我能信得过你吗?”
“我已身处漠北,还能如何诓骗你?”萧玉山知晓,只有安风与叶文卿全身而反,他才有一线生机,此刻无论用何方法,都得说服赫连归雁放人。
赫连归雁连连摇头,笑萧玉山太过天真:“你且瞧瞧,这是什么?”
说话之间,赫连归雁取出信件来,递到萧玉山跟前。萧玉山隐约察觉到不妙。立时拿来细瞧,只见得信件之上,写的是漠北文字,实在看不明白。
赫连归雁等了片刻,才好整以暇说道:“这封信即将寄给王妹曼月,说的是务必要将皇帝失踪一事闹得人尽皆知。”
“你!”萧玉山这才猝然想起来,尚有天大的隐患藏于宫闱之内。
“如此一来,你回或不回,都无所谓。”赫连归雁睥着他,得意而阴沉,“回到辉月行宫吧,从今以后,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萧玉山拂开赫连归雁,眉眼几乎化作刀刃:“储栖云身在何处?”
“谁是储栖云?”赫连归雁反问之言一如往昔。
萧玉山冷笑:“你明晓得是谁,不要咬文嚼字。”
“我只认得言华殿下,不晓得什么储栖云。”赫连归雁故意将刺扎进萧玉山心底,带着些刻毒之意,恨不能让它连根没入肉中,从此以后再拔不出来,“你若问前者,我可如实告诉你,他也在辉月行宫做客;如若问后者,我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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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山再度走入辉月行宫,看见的是次迦迎接在侧。
不过时隔数日,次迦却已面带枯槁之色,恹恹无力,似将油尽灯枯。
萧玉山瞧在眼中,只觉得触目惊心。次迦感知到萧玉山眸光,转脸过来与他略略颔首。萧玉山心有愧疚,不禁悄然叹息。
“储栖云在何处?”纵使赫连归雁只认言华,不认储栖云,萧玉山仍不愿改口,执着之心可见一斑。
赫连归雁却是答非所问,兀自说道:“你只在辉月行宫小住过数日,还不知晓此地的妙处,我今夜便要带你好生游览一番。”
萧玉山不知他又在打什么算盘,只是依照如今情势,也由不得其不去。
漠北行宫有一处狼宅,专门驯养赫连归雁爱宠,现如今,安风与叶文卿皆身处其中。四下饿狼环伺,隔着精铁栅栏,也能感知兽类森然杀意。
早在昨日,赫连归雁人马便已埋伏于驿馆,只等安风等人自投罗网。经此一战,手下十数人皆已殒命,按照赫连归雁指示,只留安风及叶文卿两条活口,等候萧玉山现身。
至于储栖云,也早来到狼宅之外,身侧更有望月边城众人。赫连归雁已将储栖云私放大燕权臣之事一一说与他们听,只不过多留了几许心眼,并不曾透露萧玉山身份。
赫连归雁挟萧玉山而来之时,储栖云蹙眉不展,却不敢轻易开口,只怕将萧玉山身份暴露出去。
赫连归雁见他只顾瞧着萧玉山,怀着恶意调侃道:“言华殿下这般喜欢他?”
萧玉山亦是望向储栖云,眉宇轻蹙,微微摇头。
储栖云心领神会,面前按捺住心性,也不与赫连归雁辩驳,转而望向安风与叶文卿。
狼宅四周有精铁围栏,围栏之内有铁笼数只,每笼之内又关有恶狼一头。若要细细数来,安风及叶文卿将这两个手无寸铁之人,将要与六只狼徒手相搏。
想要处理一个大活人,最不留痕迹之法,便是送予困兽作饵食。
安风将叶文卿护在身后,低声说道:“躲在我后头。”
叶文卿看见,安风手臂上,有一道血痂横亘。因为至今不曾清理包扎,血肉已与衣衫黏在一处,教人瞧来触目惊心。他知晓,纵使安风身怀武艺,也难敌六匹恶狼,今夜只怕凶多吉少:“你身手了得,应当自保。”
安风自是不肯:“我岂能弃你于不顾?”
二人低语之间,乍闻一声脆响,笼门一一大开,恶狼呜咽着,缓缓向二人逼近。
安风环顾四下,只见狼眼如鬼火,在夜色之中忽闪。恶狼步步紧逼,渐有飞扑之意。而精铁围栏之外,有漠北兵卒守卫,翻出去倒是有可能,只可惜怕是还未落地,便要血溅三尺。
兴许他们当真挨不过今夜了,安风执意将叶文卿护在身后,低声嘱咐道:“我身上有血腥气,易招惹野兽,正好能帮你引开它们。你看西北角,储先生和陛下都在,你要尽力跑过去求救。”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安风也要为叶文卿搏上一搏。
叶文卿环顾四下,心越来越冷,知晓黄泉将近,索性把心一横,咬牙说道:“不如同生共死吧,我叶文卿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不,你要活下去!”安风好似被此话激怒,眼见狼群呈现半圆之势围来,在第一匹狼飞扑而至之刻,反手将叶文卿推远,高呼道,“我要你替我活着,逃啊!”
血腥气在夜风中飘忽而来,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恶狼撕咬安风之时,萧玉山近乎拍案而起,与赫连归雁呼喝道:“住手,快下令放人!”
赫连归雁望着远处连连发笑,眉眼间都是快活,只将萧玉山所言当着耳旁风。
“你这般心狠手辣,与豺狼何异?”萧玉山不忍再看安风惨状,拽起赫连归雁衣襟,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
赫连归雁反手制住萧玉山,强教他望向远处,耳语道:“你看看,他们都是为了你——”
声音好似毒蛇,顺着耳蜗钻入心中,萧玉山五内俱焚。
储栖云见此情形,不顾望月边城众人阻拦,疾步上前,冷声说道:“赫连王子若要人性命,手起刀落便是,何故折磨他们?”
“手起刀落未免无趣。”赫连归雁沉静如水,全不将那残暴血腥之景放在心上,甚至觉得十分有趣。
萧玉山自他手中挣脱开来,转身奔向狼宅。储栖云心下一惊,下意识随他而去。
赫连归雁正襟危坐,下令道:“拦住他们!”
便在兵卒近身之刻,萧玉山猝然夺去那人腰间佩刀,用力抛掷入铁栏之内。
围栏之内,安风通身浴血,教恶狼一路拖拽撕咬,已然体力不支。叶文卿处境亦是不妙,小臂之上生生撕开一片皮肉,鲜血淋漓。
“叶文卿,拿着!”
耳闻一声断喝,叶文卿循声望去,只见佩刀落在不远处,此刻正如久旱逢甘霖,寻到了救星。
安风实在耿直,竟当真为叶文卿引开狼群,此刻浑身浴血,教数头恶狼扑在身上。一阵腥风袭来,狼牙即将凿入脖颈,他却不后悔——为了叶文卿,怎样都不会后悔。
谁知痛楚并未袭来,反倒有淋漓鲜血落在脸上,化作黏腻一片。恶狼呜咽喘息,轰然倒下。安风睁开眼,看见叶文卿半面染血,手持长刀,一刀一刀扎在恶狼身上。
狼血喷薄而出,染红了白净面庞。
安风抬手,要为他擦去面颊血污,只可惜,尚有恶狼环伺,容不得他们脉脉温情。
安风心生一计,止住叶文卿刀势,拖拽着狼尾,咬牙强忍伤痛,将已死恶狼抛向远处。
群狼饥饿多时,此刻已顾不得那是同伴尸身,五只之中,有三只追逐而去,还余下两只紧盯安风与叶文卿。
叶文卿在发抖,紧攥着安风血污狼藉的手,久久不能松开。安风望向精铁围栏,忽而心生一计,低声问他:“你敢釜底抽薪吗?”
“敢。”叶文卿咬牙点头。
“好,我们一起活着走出去。”安风收拢手掌,亦是握住叶文卿的手,郑重如誓言,“等走出去,你便做我的人,跟着我,由我做你的后盾。”
叶文卿猝不及防,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几乎以为听错了去。原来,这许多时日以来,安风都有情愫藏在心间。
安风攥紧了他的手问:“生死在此一搏了!”
叶文卿亦是掌心收紧,虽是不言,但已胜过千言万语。
安风唇畔含笑,猛然甩开叶文卿紧握的手,不顾伤痛,支起身子奔向围栏。恶狼闻风而动,飞扑上前,如离弦之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