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只说道:“孙昭必须得死。”
“你的意愿不过是想让你妹妹从这件事情里摘出来,如今这些人里,当属你最得意了。”
季禹吁出一口气来,得意么?或许吧,最起码这些事情没有将自己和季璃卷在其中,更没有牵扯到三殿下。
星河漫漫,季禹坐在案前不见喜色,大半身子遮在阴影里,只余寂寥。
他缓缓铺开纸张,笔尖仔细的沾着墨,写信寄于凌朝。
——
废后殁了,管饭食的太监送饭时发现前一日的饭也无人动,一连三日皆是如此,那太监察觉不对上报给了管事的太监,一层一层的回禀上去,待消息传到陛下耳中时,已是过了三日。
宫门打开时,人还未走近,就能闻到一股腐烂的恶臭味,熏的人忍不住作呕。
几个太监将绢子系在鼻子下面,忍着恶心七手八脚的扯了块白布盖在上面,又在榻车上放了堆干草席子将早已经腐烂的尸体安置到上面后,又不得不再去请示陛下的意思。
皇帝听到消息后,沉默良久,抬手在眼皮上按了按止住泛酸的泪意,总归是数十年的夫妻情份。
按照惯例,皇后薨逝自然是牵扯国本的大事,可皇帝已然废后,就再没有以皇后礼制下葬的道理,更何况废后所为是犯了死罪,皇帝仁义只是废了她,并没有要她的命。
“罪妇自戕乃是大罪,但朕与她数十年的夫妻情份,不忍如此,”皇帝话音停顿,带了些鼻音说道:“既是如此,就赐她一副棺木寻个风水好的地方下葬吧,她既是废后便不配再入皇陵受后人祭拜!”
大皇子知道消息后,在皇帝的寝殿外跪了许久,只求能亲自为废后安排身后事。
皇帝身体抱恙后,已经许久不曾出门,这会听说大皇子还在外头跪着,由着太监扶着自己起身。
阳光刺目,太监举着伞给陛下遮阳,大皇子见他出来,不住的磕头直到额前一片血红才被皇帝止住。
皇帝抬手摸了摸大皇子,一如那日皇后一般。
“你可知道她为何会落到这步田地?又可知道朕为何死后不许她进皇陵?”
大皇子手心紧握,咬了咬牙低头却不知道如何言语。
皇帝见此直起身子,挥了挥手往回走。
“可她是儿臣的母亲,如今她都已经死了,父皇都不能允准儿臣安排她的身后事么?”
皇帝听到这话,缓了脚步。
“可她也是为你而死,你当好自为知。”
大皇子身形一散,跪坐在地上,原来父皇都知道,知道母后是为了自己才将这罪名都担了下来。
他溺于悲痛之中,听见远处皇帝的话飘进耳中,是急召凌朝回来的旨意。
大皇子从中午一直跪到晚上,直到皇帝身边的大监来传话,“大皇子这又是何必呢,陛下这会心思烦闷,大皇子就别在给陛下添堵了。”
大皇子不语。
那太监只得摇了摇头,再次说道:“陛下有言,大皇子若执意如此以父子亲情做要挟逼迫朕,那就不配做朕的儿子。”
大皇子忽地一乐,蹒跚起身,自嘲道:“父皇如今还当我是儿子么?”
“哎哟,”太监睨了大皇子一眼,“大皇子伤心糊涂了,快来人送大皇子回去。”
大皇子前脚刚被送回去,后脚陛下的旨意就传到了淑妃宫里。
大晋没了皇后,后宫无人做主,所以皇帝晋淑妃为淑贵妃暂代六宫之事。
淑贵妃的起势就连同五殿下凌浚也跟着水涨船高,废后和废太子怕是指望不上,三殿下又没有什么声望,淑妃在这个时候被陛下选中即有可能成为皇后的不二之选。
此事过后,淑贵妃便经常让凌浚去为皇帝侍疾,凌浚本就不是个安静的孩子,虽然心里惦记着皇帝的身体,可日日都板在近前时间久了不免难受。
好在季禹这些日子也进宫侍疾,算是解了凌浚的苦闷。
这些日子,皇帝的身体倒是比从前好转些,有凌浚陪着倒也能在御园里散散步。
季禹跟在父子俩身后,随驾到了御园,心思却早已经飘了出去,今日是凌朝回宫的日子。
皇帝走了段路就觉得疲惫,在茶亭里歇着,看向季禹时,搁了茶杯问道:“你日日都来陪着朕,从前在骊川也是这样陪着安南王的?”
季禹笑着递了件外袍披在皇帝身上,答道:“哪能呢,从前在骊川父亲多在大营,臣身体也总是病着,十日里得六七日都在床上躺着,不曾想到了华京却是大好了。”
“是啊,”皇帝也跟着感叹道:“身子骨若是不好,再多的富贵荣耀也都无用。”
“陛下春秋正盛,不过是劳心过多,安养几日可不就见大好了。”
皇帝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听了季禹的话也只是笑笑,话锋一转,问道:“凌朝今日回宫,怎么这会还不见人?”
季禹的目光微移,皇帝这话问的是自己身边的太监,不过算着时辰也该是时候了。
“陛下瞧,那不就是三殿下么?”太监眼尖,隔着老远指着个人影说道。
皇帝眯着眼睛往远处看了会才收回视线,“恩,叫人去请三殿下过来,朕在这见他。”
凌朝一路风尘仆仆,到了华京早没了个样子,所以一进宫就梳洗一番才去面圣。这会瞧见父皇和季禹都在一处,倒是省了他两头跑。
太子横插一脚,出现在他面前拦住去路,嘲讽道:“三弟这么急冲冲的是去哪啊?”
他明知故问,凌朝却也没有计较,稍退两步抱拳道:“见过兄长,凌朝刚从康南回来得父皇召见特去复命。”
华京里发生的事他一早就知晓,所以称大皇子为兄长,也不算是驳了他的颜面。
可凌禇心中不是滋味,他跌入谷底时偏凌朝和凌浚风头正盛,“兄长?呵呵,三弟倒是惯会见风使舵。”
“大皇子想多了,”凌朝吸了吸气,改了尊称又道:“凌朝身上还有要事,大皇子请便。”
“我想多了?我有什么可想多的!”凌褚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有今天的下场还不是因为你和季禹从中作梗,凌煜死不足惜,你们却害的我失了太子之位,这笔帐你说该怎么算?”
凌禇言形无状,凌朝吸了吸鼻子一味浓重的酒气飘过来时心下了然,懒的再与他纠缠,忍不住说道:“大皇子醉了,还请慎言,你失了太子之位与旁人无关,你挑唆凌煜劫走季璃时又在想些什么?说到底这些不过是筹谋不当罢了又与人何干!”
“你说什么?连你都敢指着鼻子骂我?”凌禇借着酒劲与凌朝拉扯在一处。
“大皇子你这是做什么?”凌朝急道,往后退了退。
此时,皇帝左右等不来凌朝,远远的就看到凌褚和凌朝都在,这才往这边走过来,可皇帝还没到近前,就听见扑咚一声,紧接着就听到身边的太监回禀道:“三殿下被大皇子推下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终于在这一刻拥有了姓名!
第40章
凌朝从湖里站起身,好在这湖水并不深堪堪只到凌朝的腰间的高度,他抹了把脸上水又甩了甩手被赶过来的奴才们拉了上去。
皇帝到了近前盯着凌禇气的面色发青,呵斥道:“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
凌禇见到皇帝后更是言行无状,指着凌朝骂道:“父皇,儿臣如今这般下场都是凌朝陷害的!”
皇帝不高兴,凌朝却是先皇帝一步开口道:“父皇,兄长心情不好才喝了些酒,儿臣并不大事,还是叫人先送兄长回东宫吧。”
原以为凌褚经此一事能明白自己的苦心,却不想他越发扶不上墙,整日里胡闹也不止。
皇帝冷哼一声:“他这个样子还配住在东宫里?表面上针对皇子实则是怨怼于朕,既然如此就将他迁出东宫住在从前凌煜的住处,也好叫他日日反省自己做下的错事。”
迁出东宫?
凌禇就是喝的再醉此刻也都清醒过来,更何况他根本没有醉。
“父皇这是不要儿臣了么?父皇!”
皇帝转身对他视而不见,任由下人将他拉开。
闹了这样一出皇帝兴致败尽,转头看到凌朝浑身湿透的样子,将人唤了过去:“凌朝。”
凌朝抻了抻都黏在一起的衣袍,恭恭敬敬的跪在皇帝面前,“儿臣在。”
皇帝伸手指了指他的衣服,说:“起来吧,赶快去换洗下来,虽是夏天但也不能这么湿着,容易落下病根,明日再来见朕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康南的情况魏承继日日都会送来消息,大致上并没有让皇帝不放心的事。
凌朝垂首应该了声是,退了两步候在一旁,待皇帝离开后才不自在的扯了扯衣裳,看着季禹解释道:“冷到不冷,就是粘腻的紧。”
季禹盯着他,目光幽深。
话虽如此,但季禹还是先差人回到朝晖殿里备好水,待他们回去的时候,凌朝正好可以沐浴。
季禹坐在小榻上干巴巴的等着,其实细算下来也就个把月没有见到凌朝,不见时还好,可见了面念想反而更重起来,就像长了毛的怪物似的从心底发着痒痒的冒出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