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海楼安静了一会儿,感受到背后并不如何宽阔强壮的肩膀,却无来由觉得有些心安,这才低声说道,“他说,我既然打落了他的羽箭,让他错失了猎物,就要我赔偿他。于是,他亲手将我们的马都砍死了。亲手,一个一个的,将我们的马都砍成了肉块……”盛海楼想到当时的情景,夕阳如血,而他的眼前也是一片刺目的血海,周围的世家公子全都吓得瑟缩在角落里,而他也只能呆呆的跪在地上,看着那个疯子一刀刀的挥砍,如同魔鬼一般,将那些马儿剁成了无数的肉块,最后将一手的热血抹在了他的脸上。他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听到那个疯子在他耳边对他说:下次,可就不只是宰几匹马了。
“他真是个疯子。”
盛海楼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他摸了摸脸,似乎觉得脸上还有那粘稠的血浆没有洗干净。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他的靠山够硬,被剁成肉块的就是他自己,而不是他的马了。
李承欢似乎能感受到盛海楼心中的恐惧,他拍拍他肩膀,劝慰道,“别怕,都过去了。”
“你说如果太子真的继位,这世间还有谁能牵制晋王呢?到那时,京都又会变成怎样一副光景呢?”盛海楼的声音非常低,只有身边的李承欢能清晰的听到。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附在盛海楼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盛海楼顿时转过头瞪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嗯。我已经决定了。”李承欢点点头,神情是难得的坚定。
东宫。
太子一把将手中的奏折扔到了萧狄的脸上,怒斥,“你是不是真的疯了?你知道盛海楼是盛元的儿子,你还敢这样恐吓他?你是不是觉得孤的位子坐的太稳当了,非要给孤找点麻烦来才舒坦?”
萧狄偏偏头,揉了揉被砸的有些发疼的额角,满不在乎道:“臣弟又没有真的对他做什么,不过是宰了几头畜生而已,皇兄至于这样激动吗?”
“不过是宰了几头畜生?你以为我不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啊?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你是天潢贵胄!是堂堂皇子,不是市井里的屠夫!你如此残忍血腥,让世人如何看待我们皇室?如何看待孤?”萧景看着这个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他从前只觉得萧狄任性胡闹,那也没什么,他是自己的弟弟,自己乃是太子,将来的皇帝,自己的弟弟任性胡闹些有什么关系?他甚至觉得这乃是他权势的象征。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老二回来了,他不得不重视起一些他从前没有放在心上的事情。这才猛然发现自己的弟弟居然已经成了京都人见人怕,天怒人怨的疯狗。
“皇兄怕什么?这都是臣弟一人所为,不会牵连到皇兄的颜面的。况且,这事儿乃是盛海楼先招惹臣弟的,臣弟堂堂皇子,难道被人欺负了,还不能还手了?如此,皇室就有颜面了?”萧狄的眼神阴郁了下来,语气略带讥讽的说道。
“你还敢同孤狡辩?你难道不知道盛元是什么样的人物?他乃是父皇的臂膀,深受父皇的信重,他在朝中的地位不亚于宰辅!你这样对他的儿子,你让盛元怎么想?他若是将这笔帐算在东宫的头上,这件事就不是你们小孩子私斗那样简单了。”萧景气的背着手,在殿中来回走。
萧狄双手交叠在身前,眼睛朝上翻了翻,十分看不上自己这个太子哥哥大惊小怪瞻前顾后的性子,难怪一直不得父皇的喜爱。
“罢了,父皇方才已经找我谈过此事,好在盛元并没有向父皇提及,还算晓得分寸。只是父皇很不高兴,让你在府中面壁三日,不得出府,好好反省反省。听明白了吗?”萧景不耐烦的看着同样不耐烦的萧狄,头痛不已,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将人赶了出去。
廊水河畔的春风楼里,雅室中,皇家的几个兄弟正凑在一处喝酒寻欢。
老四萧煜看着最是温吞,坐在一边只是浅浅的抿着酒。一头乌黑长发松松束在脑后,一身青色长衫雅而不俗,乃是本朝几位皇子里文气最重的一位,向来爱摆弄花草,看看经书文章,是诸皇子里权欲最弱的。
侍女在一旁安静的为他斟酒,却是端正守礼,不敢越雷池一步,单看他这做派,哪里像是来逛窑子,分明是在参加什么正经严肃的皇家酒宴。
可是旁边两位就不似他这般正经了,早已与身边的陪侍闹成一团,衣衫不整。
老五萧泽揽着怀里的侍人喝酒,喝着喝着突然噗嗤一笑,摇头晃脑的叹道,“啊呀,我这三哥真真是个妙人啊!”
一旁的老六萧湛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二人乃是一对双胞胎,在皇室中也算一个特例,贤妃也因一下生了两位皇子,而被破格从才人直接提上了妃位。只是这二位长得并不像,哥哥萧泽更像贤妃,有一丝秀美之态,他年方十六,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若忽略他此时放荡的形态,看着倒像个软绵绵的小姑娘。弟弟萧湛则更像年轻时的皇帝,少年的面上已有了几分英武霸道之意,只是他神色轻佻,便将那一丝英武掩了去,只剩下了一丝轻浮倨傲,偶尔沉下脸来,便显得十分冷俊无情。
萧湛敞着怀,靠在侍女的腿上,大片的胸膛露在外面,他也浑不在意,只是抚弄着侍女娇柔的纤纤玉指,笑道:“还不是太子将他惯的,他从前要做什么,谁敢忤逆他?这下倒好,老二气势汹汹的回来,什么还没来得及做呢,这老三倒是自个儿将自个儿玩到闭门思过,真是有趣哈。”
“那盛家和李家乃是世交,太子最近不是在拉拢李家老二吗?这老三怎么还去惹盛家的小子?真是瞧不明白了。”萧泽低头一笑,从萧湛的角度看去,竟显出一丝羞怯妩媚来。
萧湛玩弄侍女的手顿了顿,转而去拿几上的酒盏,“老三那性子,他会管这个?这世上能制住他的人恐怕也只有父皇了。”
“他那股疯劲儿,真闹起来,是死都不怕的,到那时恐怕父皇也制不住他。”萧泽嗤笑。
“那岂不是更好?”萧湛冷笑。
他们也是被萧狄欺压的狠了,从前没办法,京中唯有太子独大,他们除了处处退让,小心谨慎,别无他法,如今老二强势归来,且看今后风云变化吧。
二人笑着对视一眼,皆品出了对方眼里的兴奋与期待。
此时,安静坐着的萧煜突然轻咳了一声,将二人的思绪打断,徐徐说道,“你们莫要小看了三哥,他虽疯却不傻,你们平日说话且得注意些,莫要放肆。”
萧泽与萧湛互望了一眼,皆老实的应了一声,“知道了,四哥。”
第12章 臭棋篓子
御书房内,皇帝屏退了左右,一道黑影便从廊柱后闪了出来,无声无息,仿若一道幽灵般,缥缈而虚幻,他全身包裹在宽大的黑色罩衫下,面上带着一面黑色金属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小节白皙而消瘦的下巴,看起来没有丝毫温度,冷硬而无情。他恭敬的拜伏于地,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说吧。”皇帝没有看地上跪着的黑衣人一眼,只是淡淡的开口。他单手撑着额角,显得有些疲惫,苍老的面容让他每一个表情都显得十分吃力。
“刺客出自宫中,只是线索到这儿就断绝了,做的十分干净,是筹谋已久的布局。”黑影沉声道,声音冰冷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筹谋已久?谁能早早猜出,朕会将胤儿召回京都?”皇帝轻声说着,似乎是在询问,却又像是自言自语。
那黑衣人微微抬了抬头,又道,“二殿下那里还有两个活口。”
“以老二的手段,至少能查出此事与宫中有关,不过连你都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他自然也没办法从那两个刺客嘴里,挖出更多的东西。也罢,既然老二还活着,要杀他的人自然还会再出手,你多看着些。”皇帝说话的语速十分缓慢,却带着历经世事的从容与稳定。
“是。” 黑衣人应声。
“你且退下吧。”皇帝沉吟片刻,才摆摆手。那黑影扭曲了几下,便又如同一阵黑雾般消失在了殿中。
皇帝沉默着坐了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搭在案几上一个小巧的雕花木匣上,缓缓的摩挲起来。那木匣看来有些年头了,大概是被人摩挲的次数多了,原本粗糙的表面被磨的十分光滑。
“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杀一次?你们就这么见不得朕的儿子活在这世上?”皇帝喃喃低语,偶尔流泻出的声音透着股森寒的意味,回荡在这清冷的宫殿里。
这天,除却皇城,整个京都都笼罩在晋王的血腥手段里,无数人在背后议论,自有人推波助澜,也有人添油加醋落井下石。只是这些没人敢在明面上表现出来,都只是带着惊惧的在私下里与亲近的人说上几句。
李承欢陪着盛海楼坐了一上午,中午特意叫了万里楼的酒席,与盛海楼在小院里一通胡吃海喝,见盛海楼终于又焕发了往日的神采,这才稍稍放心了些。一连几日,李承欢一下职便要来盛家与盛海楼厮混一通才肯回府,却是有意将萧胤的事儿给暂时耽搁了。他需要太子表个态,否则他终究难以心安,便将太子吩咐的事情一直这么吊着,他十分清楚太子的目的,所以他不认为以太子对权柄的欲望,会为了晋王的坏脾气而影响他对自己的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