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家夫人新裁出的旗袍是关了灯,自己躲在被窝看的?哪个女人不愿将自己的“被爱“拿出来晒太阳呢。可桑之久并没从阿西脸上瞧出理解或倾羡,这叫她怪扫兴的。
阿西:“我大哥,我们方大爷对桑老板不好?”
桑之久:“好,也不好吧。在费大爷那块,可不兴把我送人的。费大爷对我是真心好的。”
阿西:“可他已叫单志宁勒死了。费大爷这么好,桑老板还肯吃单志宁偷送来的青豆黄?”
桑之久:“小爷小时候一定没吃过苦,我是饿过的,如今是怎么也不肯浪费粮食。青豆黄是好东西,单志宁么……小爷今个来找我,为的也是他吧?设若小爷是我,要怎么来?”
阿西:“我会杀了他啊!害了我的,我或因觉着扯皮麻烦就揭过去了。可要是害了我的身边人,我会毁了他、杀了他!”
桑之久:“小爷还真是大爷说的样。”
小洋楼顶上的阴云,已飘去旁处欺男霸女。至阿西同桑之久告辞,他也没同桑之久打听,方达曦在她跟前说自己是个什么样。
设若不是阿西命星儿好、八字争气、阴阳合历也怪有起色,遇着了方达曦,哪个晓得他现在是个什么样。
人之命运走向,无论本性、年纪、才情、能力与其他种种,都赶不上命中见贵人。
吴青峦办再婚礼的日子,天上各座云头都怪配合地和气、晴明着。水鸟天上十来米飞,还能瞧见水底的小黄鱼甩的是哪侧的鳍。
赶着赴宴的方达曦穿了一件拼色领新西装。吴嫂瞧着自家孩子这么标致还顶自豪,恨不能还像从前那样牵着板凳高的大爷,到处犄角旮旯地招摇,“瞧!我们少爷俊吧?眼睛灵的吧?皮白哦!我还给扎过小辫!”
也不晓得怎么了,吴嫂想着想着又陡然不大高兴起来。
吴嫂:“人家洞房,大爷穿这么鲜亮做什么?”
方达曦:“我怕穿得不鲜亮,他们找不准我。”
吴嫂:“人家结婚,人家找准您做什么?您怀里的红包顶大个么?我想啊,大爷自己也该叫自己再做回新郎官!干嘛总把钱往外边送呢?咱们也往回捞点成不成?”
方达曦:“您要我再做回新郎官?这事您还没死心呢?您的老新郎官转了三四十年的磨,现在给他个去大街上,快快活活地跑上一会儿的自由,他都不晓得要了,他那都是享不了清福的命。我才不呢!”
吴嫂的鼻子皱成了川:“啧!又气我!哎,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右眼皮今个总跳。”
方达曦:“左眼跳财,右眼跳……右眼也跳财!执月?你要去哪儿?”
阿西:“新联书店,找几本书。”
方达曦:“噢。哎,你瞧我穿这身怎么样?”
方达曦的这句问,阿西假借赶着出门而没去回答。
“我瞧你穿这身,该和我入洞房。”
阿西边往外走,边在自己心里头给了他答复。
老一辈都在骂呢,骂吴青峦脸皮有城墙厚,不在晚上办婚宴,青天白日就敢出来。
老一辈这么骂呢,理直的是吴青峦二婚,气壮的是吴家已失了势与财。这叫你真不晓得,人到底是会越活越精明,还是会越活越糊涂。
方达曦瞧着满堂喜,也用耳朵刮到了,这场婚宴大略是吴青峦倒贴出来的成果。这叫谁听了都要替吴青峦摇摇头。
都到了这田地了,过生活过婚姻,一定要跟经济扯上关联,哪能什么事都套个“爱”的蜜饯壳儿呢!
宋戈:“大爷,瞧过了,司仪是生人,房顶上有人,草坪外头的记者也是假的,相机包里的不是相机,是□□跟枪。”
方达曦:“那咱们就坐定吧,我也想瞧瞧,单志宁到底动不动得了我。”
可都等吴青峦准夫妇都交换戒指成真夫妇了,也没人来动方达曦。
瞧着吴青峦脸上的笑,是真的笑。方达曦都要疑心她同单志宁并未交涉,她也不是请君入瓮要杀自己,而是真就只想幸福地再结个婚呢!
方达曦:“小宋,你说,吴青峦没安好心,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么一目了然的事,单志宁那怂,也该能猜出来,我上不了他们的当吧?”
宋戈:“大爷,打新娘出来,单志宁的人就一个个都撤了,咱们像白来了。”
方达曦的牙陡然又疼了,往桌上夯碎了手里的香槟杯,冲上台便就将吴青峦从台上扯了下来,哪管台下宾客的惊呼呢!
吴青峦:“方市长要打女人?”
方达曦:“我不打女人。我杀女人。”
吴青峦:“从前我为方市长母亲的尸首盖过衣裳,方市长才不会杀我。况且跟方市长有过节的是家父,不是我,要不然吴家落魄以后,方市长也不会隔三差五地接济我。”
方达曦:“接济陈太太跟杀不杀陈太太,没联系!况且,陈太太给我们方家的恩,可没那么厚。叫陈太太好过,还是不好过,全瞧我心情!说起来,我接济了陈太太又有什么用呢?当初我跟陈太太父亲有过节,虽然没来得及使唤明刀明枪,可结果就是这么个结果。陈太太成了关平,我成了孙权,陈太太一见我就忘了二婚之喜,满脑子的为父报仇。陈太太心狠又孝顺!陈太太啊,您跟单志宁是怎么打真算的?”
方达曦手里的碎杯碴子顶在吴青峦的眼球上,一口一个的“陈太太”也果然点醒了吴青峦的心眼。
才嫁了新丈夫,好日子没边没头呢,就别叫过去断送往后了吧!
吴青峦:“我打算冤有头债有主,单志宁打算想法子攘方市长的心肺窝子。”
方达曦:“小宋!快去找执月!”
新联书店的收银是店长的家里人。做买卖的,哪个不晓得金钱哪儿能给没血脉关联的人过手呢,即便他家经营的是桩书香买卖。
前些天刮风又下雨,原先的收银受了凉,今个是个中学生站的钱柜。
新收银:“方先生,今个的书做优惠,多买啊。”
阿西:“好。”
许是不远方的战争清明了沪城百姓的心台,他们也晓得既没个强健的体魄,那就只能强化下脑子。已是自己大腿粗不过旁人胳膊的颓势,那么至少也该叫脑袋认得地图,以后也能晓得该拿腿往哪儿跑;亦或是叫脑袋晓得该怎么操作,才能叫大腿想出办法,踹折胳膊。
那就要多读书!
新联书店里的顾客,要比阿西上次来时要多些。就是书店里头静悄悄的,哪个也没出声,像是书店里住了一座大雪山,哪个咳嗽一声,这里都要崩裂毁灭。
阿西过了三道书架,借书架遮挡,脱了外套和帽子,三步并两步地逃出了新联书店——书店的老收银做了十多年,都不晓得阿西是方家人,新收银问都没问就认出了阿西、满店的客人,独独童话部一个娃娃也不见……这些异常就足够了!
阿西开车往家赶,才出两个路口,后头就有人追过来要逼停阿西的车,以至又过了三路口,阿西的车就被撞去了巷道里。
单志宁也早瞧出来阿西于方达曦是眼珠子,不然他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地来埋线绑活人。
方达曦带人赶过来的时候,撞车的都当阿西死了,早跑了。
眼见阿西被困在车里,油箱已着火。方达曦天神似的冲过去,将熔成一块的车门一把扯开丢了出去,拽着阿西衣领把人从车里拖了出来。
这要在平时,没哪个的力士能掰开一掌厚的着火烙铁。丢了半个肺的方达曦更不能了。
今个能成,是他真急了。
阿西瞧方达曦一边的眉毛已被烧焦,顶心疼加斗胆地拢了拢了方达曦的肩膀。
阿西:“在呢,在呢,我在呢。”
方达曦:“等炸化了就不在了!跑吧祖宗!”
要不说方达曦真是干大事的呢,他也不品品现如今这当口烽火佳人的踊跃气氛,一把推开阿西,抓着人就往上风口跑。
回到方公府,吴嫂给方达曦和阿西做了两碗馄炖压惊洗灾。
小六角路上的馄炖师傅被叫进府里后,吴嫂顶不服气。自己偷偷买了香菇、虾米,还托了乡下的亲戚送来了正宗的草鸡蛋过来,架势挺足地偷练了和馅儿有月余。旁人都疑心吴嫂这阵仗是比着造坦克来的。
也是到了今个,方达曦和阿西终于吃出了吴嫂的手艺比馄炖师傅的还要起鲜。
因此,吴嫂的鼻孔重见了天日。
吃完馄炖,阿西就被方达曦指去楼上洗洗尘灰和机油了。
吴嫂再来收拾碗筷,瞧见方达曦一个人坐在客厅嗑瓜子、写文书,她脸上又不大快活了。
方达曦瞧是来者不善,偷偷将耳朵里头的助听器给摘了。
吴嫂:“瓜子有什么好嗑的,费嘴,火大了捧牙,大爷又要牙根疼了!这节气,吃点梨多好,我给您煮碗梨汤,还润肺!开这么多灯做什么呢,一个就够了,咱们府上手头是没紧过,可咱们过着今天就得想着明天。活的人都会老,死的钱也是早晚要全没!省着开销,准没错,老人的话,准没错!”
都已经收了碗筷过了餐厅两三步,吴嫂忽然觉察出了反常,自己今天说的不算少,大爷却没拿话气自己,这太不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