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掌柜闻言,眼神意味深长了起来,“言小弟也听说了那家即将开张的茶坊?”
“这是当然,听说那间茶坊背后东家是京城人氏。就连匾额“绝坊”两字,也是出自东陵名家之手,这样大的手笔,想必里面的茶,也应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茶自然是好茶,只是要打出名堂来,又谈何容易。”言语中,竟是颇为无奈。
傅居言神色微动,“这话怎么说?”
“言小弟怕是不知,这东陵茶业,素有“一齐定天下”之说,这一齐,指的就是东陵大家齐家了,齐家以茶闻世,从太|祖时候开始,就已经无人能敌,直至今日,这东陵大大小小的茶坊,已经遍地是齐家的了。如果不是上面一力弹压,就你我喝的这壶千雪,怕是千金难得了。”言语间,竟是有着不平。
傅居言惊讶了一瞬,随后也就释然了,一个产业的垄断,必然伴随着无数的变革,照何掌柜这样说,齐家显然意在垄断茶叶这一块,若不是东陵人人喝茶,当朝者又敏锐察觉出了其中利害,一力打压,恐怕齐家已经达成目的。
他心中隐隐意动,“那这样说来,其余茶坊若想开办,也要讲究一下地利人和了。”
何掌柜不知不觉已将眼前的这个哥儿放在了高位上,“言小弟聪慧绝伦,却是如此。齐家茶坊遍布北方,尤以京都为盛,南方并未如此猖盛,而华曲,因为是东陵最南之地,一家也无。”
话说到这里,傅居言彻底明了,感情那个茶坊的东家打的是这个主意。没有齐家茶坊的威胁,确实容易扎根。
他简直想偷笑两声,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这下,他不想发财都不行了。
放下茶杯,傅居言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那个“马克杯”来,“不瞒掌柜的,我今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家中清贫,接手好茶不多,还请掌柜帮我看看,这种茶,能卖到几何?”
何掌柜接过傅居言手中造型奇特的瓷杯,打开来看,居然是一杯子褐绿色粉末。
“这是什么茶?”他疑道。这分明就是一堆渣粉。
“确实不是茶,而是凉茶碾成的粉。”
“凉茶?”
不怪何掌柜有此疑问,这世间茶种众多,各种茶名亦众,也不乏有狷狂妄大的茶名,但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能有人敢直接以凉命名的。
何掌柜可不知道什么叫打脸,但也觉得自己的一张脸有些替傅居言烧得慌。
就知道他是这种反应,傅居言也懒得兜圈子,直接舀了一点凉茶粉倒进何掌柜面前刚满上的茶杯里。直看得何掌柜痛心不已,暴殄天物啊!这茶可是他三百两银子买来的,就这么一小杯,怕是都有几两银子了。
而且,这是什么喝法,这茶和茶,怎么能混在一起喝呢!
傅居言可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拿起杯子摇了摇就递给了何掌柜,“您还是尝尝再看。”
何掌柜犹豫了一瞬,还是接过了茶杯,小抿了一口,这一口下去,顿时就愣住了,好半天才又喝了一口,然后是急忙忙喝下去,直到小小的茶杯一滴不剩,才抬起头来,眼中像是在闪着光,“言小弟,这就是凉茶?!好好好,不愧是凉茶!和该如此,和该如此!”到最后,竟是只知道重复这几个字了。
傅居言不动声色,“本来是要送您一些的,只是今日听茶坊之事,我觉得有必要拿着这凉茶去拜访一下茶坊老板,您觉得此事可行?”
何掌柜猛然将傅居言前面的瓷杯抢过来,速度之快,居然让傅居言晃了下眼。
何掌柜高喝一声,“不可!”
“嗯?”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何掌柜的脸色变得通红,“这,这凉茶不必如此,我与茶坊老板尚有几分交情,你若要去拜访,我同你一起去便可。”
这样好的茶,给了那个家伙,岂不太便宜他了?更何况,这一罐凉茶里,本就有他的一份。
何长丰虽然是首饰店掌柜,却也酷爱茶道,如今如此好茶在手,想要他放手,真跟要他命一样。
但他心头疑虑不少,“言小弟,你何处寻得此茶?”这个小哥儿真真绝了,拿出来的东西就没见寻常的。
傅居言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暗道,果然,何长丰和那家茶坊老板认识,“这是我家自制的凉茶。”
什么?!
他没听错吧。
何长丰简直怀疑自己区区而立之年,就已经有了耳聋的趋势。
“你,你说这是你弄的?”
“是,正好打听到新茶坊开张,打算去卖。”
有那么一瞬间,何长丰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开茶坊的。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下时间,每晚18:00。
第28章
虽然绝坊的主人和自己交情不浅, 且自己非常愿意眼前的这个小哥儿将这茶卖到绝坊去,但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句,“言小弟, 这茶, 何不自家卖?”
以此茶珍稀程度, 何愁没有销路。
“懒得张罗了, 还是卖给茶坊方便一点。”傅居言笑得很无邪。
懒,得, 张,罗。
方,便。
如果何掌柜知道什么是会心一击,怕是要当场吐血。
小哥儿那若隐若现的小虎牙,当真是给了他难忘的记忆。
大热天的, 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流得更多了。
擦擦汗,他道:“如此, 言小弟愿不愿意现在和我走一趟?”
傅居言看着似乎比他还急的何长丰,挑眉,“自然愿意,只是这凉茶, 我就带了一瓶, 到时候还要何掌柜分那老板一些啊。”
“咕咚”何长丰咽了口唾沫,“你,你是说,你手里还有?”
他以为, 这样难得的东西, 能制出一罐已经是不容易了,但听傅居言的口气, 竟是制作起来轻而易举似的。
傅居言摇摇头,“不多,我只能拿出两瓶来。”
何长丰松了口气。
“不过若是有时间,茶量倒不用太担心。”傅居言接着说。
“嘶……”何长丰一口气没提起来,差点呛住自己。
绝坊的掌柜姓钱,全名钱茂,似乎比何长丰年长一些,白白胖胖的,眼睛眯起,不笑也自带三分笑,一副米勒佛样。
只是比常人胖上三分的身子,单单坐在椅子上,身上的汗都要把衣服浸湿了。
傅居言看了,都替他感到难过。
于是强把何长丰紧紧抱在怀里的马克杯抢了过来,二话不说先给人冲了一杯。
等他说明来意,钱茂倒是还算镇定,除了肥胖的双下巴一颤一颤的外,倒是没有失态。那双小眼睛里精光闪烁,沉吟片刻,问傅居言,“小兄弟,我问一句,这两日崇文街那边的凉糕摊子,是不是你家在弄?”
这句话一出,何长丰立马看向傅居言,眼神里带着求证。
傅居言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这钱茂这样敏锐,仅仅凭借这寥寥的几点,就能猜出凉茶粉和凉糕凉粥同出一源。傅居言犹豫了一瞬,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对于他目前的处境,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踟蹰,这位茶坊老板将杯子里的凉茶全部喝完,摊开了说:“小兄弟,我非常看好这凉茶!你要是有意,我愿意高价买入,包括你家的凉茶凉粥。绝对不会比你们自己张罗要少,怎么样?”
傅居言沉默了一会儿,搞得旁边的何长丰坐立不安,生怕他不答应,明明是很书生气的打扮,却滑稽地向着钱掌柜偷偷挤眉弄眼,直直盯着钱茂手里的马克杯,那眼神,简直垂涎三尺。
傅居言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见这一幕,顿觉好笑。假装犹豫道:“那摊子确实是家里为了生计摆出来的,只是是我家嫂子在弄,我却是做不了什么主的。凉茶倒是可以做主一二。”他倒不是没有考虑过将凉粥凉茶脱手,只是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他还不想这么早卖方子让人顺藤摸瓜找到薄荷。
钱茂自然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甚至,他比何长丰还渴望得到这凉茶粉,毕竟他这样的身材,是最受不了热的,偏偏东陵夏季漫长炎热,尤其是这南方,热得简直让他狂躁,可是主子的命令又不能不听,只好在这个县里窝着,老老实实地经营茶坊。
可以说,傅居言的这款凉茶,是送到他的心坎里了,捧着这造型奇特的杯子,他都好像感觉到了丝丝的凉气在围着自己转。刚刚的一杯凉茶,让他瞬间如入凉秋,坐在这通风却是热风的亭子里,居然也能静下心来看看周围的风景了。
这样的宝贝,他自然比谁都在乎。
“小兄弟请说。”
傅居言也不客气,“是这样,这凉茶粉制作不易,材料又难得,所以供量不会多。再有,我既然能找到您这里,自然也能卖给别人是不是?”眼看两人都要急着说话,傅居言挥手打断,“两位别急,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只供应您一家,给您一个独售怎么样?价格什么的自然还要再商量,但是有一个条件,希望您能应下。”
眼看煮熟的鸭子就要吃到嘴了,钱茂两个自然不能让它飞了,虽说有条件,但有条件也好,说明傅居言是真有意向卖给他们的。自然是要应了傅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