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傅居言却说这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于平能不惊讶吗?王大石住在他们家,又每天来他家里借牛车,他也是听到了一点风声,知道是几家人制成了两样小吃食打算到县上去卖,也不以为意,以为是什么豆类、面饼之类的东西,他本来还担心,人家县里那些人,能看得上农家里的这点东西吗?
没想到傅居言他们居然做的是糕点!
于平尝也没尝,赶忙推辞,“这不行!哪能要这些东西呢?你们还是拿到县上去卖吧。”这么精贵的东西,哪能是他能吃得起的。正修他们能花大银钱,有这魄力做出来,他想想就肉痛。
捂着手里这一小包糕点,像是托着一块沉甸甸的银子,于平想也没想就还给了傅居言,他这几口下去,得吃掉多少银子?
傅居言硬是要给他,“县上卖的多着呢,不差这点儿,于平哥这就不痛快了,当初我们借钱的时候你都比这爽快!”
于平哭笑不得,那能比吗?他又没真借给人钱。
“这得多少银子……”他小声嘀咕。
傅居言也不瞒他,“十二文一块。”
于平没听清楚一样,又问了一遍:“多少?”
傅居言似笑非笑,“十二文一块。”
“咕咚”,于平听见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第26章
傅居言紧接着又给了他一记重磅,“成本不知道咋算的,一文?”
这里的白面比较贵,不过也就十二三文一斤,一斤白面能做多少凉糕出来,他们昨天好像用了七斤白面?算上糖,嗯,差不多平均一块凉糕一文吧?
他这一文着实吓到于平了,“一,一文?”
如果没有前面那十二文,他还能保持淡定,但这十一文的差距,就是换个人来,也不能不结巴。
傅居言告诉于平是有原因的,他到底不能真的轻易信任他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考验,如果于平几个真的像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重义气、懂进退,后面的某些事情,他也可以交给他们来做了。
在这里立足,他需要足够的信得过的人手。单凭一个人或几个人,是不能闯出一番天地来的。
“于平哥尝尝这糕点就知道了。”
于平看看旁边一言不发的葛正修,眼神终于放在了那贵死人的糕点上,油纸已经被傅居言打开,摊开的油纸上,码得方方正正的几块糕点绿油油的,不是深绿,而是像春天发芽的嫩树叶的那种翠绿,只是看着,就好像有丝丝凉意冒出来,等他真的吃到嘴里,和王大石他们一样,毫无意外地感到深深的惊异,于平死死的盯着剩下的几块糕点,呼吸都是急促的,急忙看向傅居言,带着求证的眼神,“这,这?”
于平也是识过几个大字的,幼时因为家中也算好过,也曾萌生了科考的念头,只是一场意外使得他失去了双亲,成为孤儿,也因此中断了学业。但他因为从小和葛立轩有婚约,两人又互相属意,双亲去世后,里正一家不计较他孑然一身毫无家业,将他接到了家中,里正夫妻两个也是拿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后来又张罗了他和自己家哥儿的婚事,可以说,里正一家对于平来说,是真正的恩重如山了。只是于平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去读书了,他不愿意再靠着妻家的接济过活,下定决心要自己创出点名堂来。
他人不笨,又肯下功夫,靠着往日的那点底子,狠心琢磨,也算是读了几分书了,很容易在县里一家药材铺里找到了一份记账先生的活计,比起村里种地的泥腿子,体面不说,养活家里也算绰绰有余。
这年头,十里八村有个能识字的,就是了不得的事,就算于平只是在县上当个记账先生,也足够村子里的人羡慕仰望了,也因此,半山村的人都传,里正没有儿子,除了嫁出去的大女儿,就只有葛立轩这么一个哥儿,这以后,于平的路子不会窄。
这话不是没有根据的,里正一职,在这里实际上是兼任了村长的职位,所以里正这个职位虽是朝廷任命,事实上也很大程度上有家族继承的趋势,只要人品学识不是什么大问题,对于里正的推举,县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里正一家,里正葛召光办事公道有理,妻子葛王氏贤理之名闻名远近,哥儿葛立轩也是从小知书达理,为人敬重,因此,里正一家在村子里的威望都不低,里正的推举,村子里的人大多都会赞同,再加上于平本身识字懂理为人正气,所以有很大可能是会在里正卸任之后接任这一职位的。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葛正修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葛正书,原主只在葛家见过一回葛正书,标准的清瘦秀气的哥儿样,眉眼也算有几分艳丽,只是性子鄙薄傲气,看人都是不屑一顾的样子,显得清高做作。
据说这位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曾被县学先生夸赞,是今年最有可能一举中秀才的学生。这话被葛正书往家里那么“随口”一提,顿时引起过轩然大波,何止是半山村,方圆十八里都传遍了,出了这么一个秀才苗子,别提葛家有多麽趾高气扬了,葛老太也整天神气不已,将她家哥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葛家因此处处觉得高人一等。村里人的羡慕嫉妒自不必说。
这也是为什么原主和杨巧容他们那么被葛家人苛待,也没有多少人愿意为了他们得罪葛家的原因。
在古代,有一个很可能成为秀才老爷的读书人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而傅居言之所以将分家的事明白挑出来,并加以一些小手段,未尝不是考虑了这方面的原因,里正愿意为此出头是他没有料到的,里正当初的那番话,纵使有葛立轩的原因,但为了他们得罪未来的“准”秀才老爷一家,这位里正的品行也是值得他赞一声的。但傅居言也不敢保证这位以后不会后悔。
由此可见,读书人在古代的受重视程度,就因为识字这一点,于平的人生已经和村子里的人分了阶层了。
所以一尝这糕点,于平就很快地发现了它的价值,常年在县上待着,连带着眼光也上去了不少,于平别的不敢说,但这份糕点,他却能肯定,就是县里最大最声名远播的糕点铺里最贵的糕点,再是什么京城御膳房里出来的御厨做的,也没有这小小的一块泛着凉意的绿色糕点来得珍贵。
论色味,那些糕点御厨做出来的未必能比这绿糕差到哪里去,但单单凭这一份凉意,其珍稀程度,就不知道要超出多少倍来。
这阵子他上工的那些药铺,正好赶上药材铺老板去外地进一味珍贵的药材,给铺子里的几个伙计都放了假,他才回来了一阵子,帮着家里干些农活。也就不知道,他手中的这凉糕,这两天县里已经要传遍了。
尽管很是不可思议,于平也保持住了分寸,并不去讨问傅居言关于这糕点的什么事,只是压着激动说道:“这十二文,太低了。”这样的稀罕物,如果能被居言他们大量做出来,那么比之冰食,也不差了,不,或许比冰食还要好。
于平不愧是有些见识的,很快就想到了常人不曾注意的点上。所以他将这意思透露给傅居言的时候,傅居言很是惊讶了一番,于平这个人,在经商这一块,很敏感,怪不得能常年把一个记账先生的伙计干下去。
他见于平神色虽然激动,但至多只是艳羡,没有其他的神情,又肯这样隐晦地指点出他认为的不妥之处,其性情,在这种小山村中,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于是也收了那一份试探的心思,道:“于平哥说的是,不过这糕点本身成本就不高,如今刻意抬价,等到将来这手艺传出去,恐怕不好收场。”其实他想的是,薄荷的事,早晚有一天会公布于世,他们不可能一辈子捂得住这个秘密,到时候人们发现曾经珍稀的凉品居然是这么简单易得的东西,难保会心中不平。这时候将价格定到一个合理的价位,也是为了之后着想。
但他这样说,于平真是惊诧不已了,简直又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以为这是傅居言祖上传来的手艺,如今日子不好过,拿出来赚银钱的,这种密不外传的手艺,听傅居言的口气,怎么会想着要传出去?
正修今天是怎么了?居言要把这么重要的方子传出去,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皇帝不急太监急,说的就是于平了,他深呼一口气,觉得可能是傅居言年纪小了些,不懂其中的关窍,便赶忙劝道:“千万不能卖!这样的方子怎么能轻易外传?!这不是胡闹吗?!居言,听话,可千万别把这东西卖出去!正修!你可说句话啊!”
一个哥儿,闷声不响招呼不打一声就把那两块价值千金的虎魄卖了,于平几个也算是见识了这个小哥儿的胆大妄为,此时见他又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自然就想歪了,以为傅居言又要故技重施,想要将这方子高价卖出去。这是什么东西?!这也是能卖的?!于平这头都要急坏了,恨不能将傅居言手头的方子抢过来自己揣着,好过哪一天突然从傅居言嘴里说出方子已经卖出去了之类的话,虽然这不是他的,但这么肉痛的事,他怎么忍心它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