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贺兰明月纵马奔向后方,高景拉住缰绳,他双腿钝感更甚了,说不出的难受,正要出发,他示意林商停下,转头喊道:“贺兰!”
骏马一声嘶鸣,贺兰明月应声回头。
高景道:“千万小心。”
呼吸忽然放缓了,贺兰明月不管他是否能看见,依言颔首,仍是马鞭挑他下巴时的那句话,腔调却变柔和不少:“知道了。”
唿哨过后,飞霜朝后方的李辞渊掠去。
肃州城内打过三更,早已一片黑暗的都督府会客厅却突然亮起了灯火。
探查兵半跪在地:“报将军,要我们监视的城外那些人一刻钟前有动静,现下已经朝东北边走了。属下们例行询问,领头人道‘花将军诸事繁忙,我们主子说不给他添麻烦,这半日承蒙照顾,免送了’。将军,您看着……?”
花穆面上没了白天的谄媚笑容:“周北海去哪儿了?”
另一探子道:“周大人午后说要同夫人回西京娘家一趟,眼下……恐怕不在城中。周大人说请示过将军了,属下们便放行。”
“这个胆小的蠢货!”花穆差点捏碎一只酒杯,“陛下是怎么同他许诺的,他家人不在那群影卫手里,本将都不曾害怕,他却敢先跑?!”
“将军,要不要遣人去……”探子手掌在脖颈处横拉。
花穆垂下眼打量厅内正中的沙盘:“现在人都走了,不必做这些亡羊补牢的事。但本将倒是好奇为何废帝会突然一声不吭就开拔——”
话音未落,门外有快马疾驰停下了,不一会儿便跑入个城门守将来,他面色煞白,仿佛被吓得不轻,一见花穆顿时腿软径直栽倒在地:“将军、将军……方才有个女子登上城楼,然后将一个物件抛下,旋即离开——”
花穆怒道:“什么?!怎有可能来去自如!”
“是、是真的……那女子轻功极好,且从外墙一路踏上如履平地!末将拦不住她……她留了一句话与那物件。”
“快说!”
那守将看他一眼:“那女子说,‘西军送给花穆的礼物!’,旋即扔下的。末将斗胆打开……却是……是将军昨日派出去那一小只骑兵队领军之人的尸身,残缺不全……还有一物,不知为何是骑兵营的腰牌。”
看清那带血痕的五瓣花时,花穆脑内轰然一声如遭雷击:“慢着,西军?!”
“是,她说西军。”
“西军……可是当今圣上的心腹大患啊。”短暂沉默后,他终于下了决心:“来人,点兵!顾不了那么多了,不能让他们走出肃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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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不辞迢递过关山(四)
肃州城外三十里处,朔风呼啸,吹散刚降临的春意。
飞霜发出一声尖锐嘶鸣,李辞渊仰起头,见它朝后方猛冲数丈远,紧接着又飞回在上空盘旋不去,神色变得严肃:“追来了?”
与他一同殿后的都是昔年追随李辞渊的西军旧部,此时见他略有所思,飞霜表现又这般异常,再联想先前计划很容易发觉陇右军一定会强行留人。
身侧有人问道:“将军,怎么办?”
李辞渊道:“你去前方告诉明月走快些,唐非衣在中军处,尽量让她缩紧阵型维持平稳。”那人领命正要走,李辞渊又喊住他,“还有,霜儿现在人离我不远,你叫他去找明月,最好……能让那姓林的护着他些。”
那人听出言语中不祥意味:“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李辞渊不应这句宣誓:“快滚吧!”
行军前方,有人举着火把照亮荒凉的山丘,这场景让李辞渊想到从前。那时候的西军是北宁最勇猛的一支铁骑,自上而下无一不精锐,坊间都传闻西军所过之处没有失败,但李辞渊知道这句话不过是说出来安慰自己能高枕无忧的。
他十五岁就入了西军,从荣耀万分到东躲西藏、再到如今终于有了一点希望,前后已经快要三十年了——他知道西军不单是贺兰茂佳。
西军的失败,狼狈,乃至绝望都藏在了每一次胜利后,四海之内都推崇他们是常胜之师,于是谁都不记得他们也是人,也在战场上千疮百孔。
大帅当年说:“入西军,你不单为国而战,心中有家方能置于不败之地。”
李辞渊那时满心只有他的英雄,无牵无挂一个人,不懂贺兰茂佳这话的意思。经年过后就在方才的停顿里,他却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启程前贺兰明月执意不让他去的时候说:“你就没想过霜儿吗?”
李辞渊答得光风霁月,如今追兵已至,他掂量敌我悬殊,想到李却霜才觉得若真的回不去……不知李却霜会不会恨他。
派去传讯的人回来,一起的还有贺兰明月。
贺兰明月显然一路疾驰气犹不定,见飞霜嘶鸣不绝,劈头盖脸便骂道:“你那话什么意思?!我说过,若有追兵交给我来应对便是!”
“你不成的。”李辞渊蔑道,“你可知陇右军先头追兵多少、精锐多少?行军习惯为何?战术布置为何?你什么都不知,想拿鸡蛋去砸石头么?”
贺兰明月怒道:“四叔,你不要逞强!你告诉我,然后就去前方带人走!”
话音刚落,背后不远处烟尘四起,火把几乎照亮半边天。
李辞渊心下居然十分平静:“来不及了。”
他们拔营动作突兀,可行军至今也没走出陇右都督府的地界,花穆点兵再出发虽慢了半拍,急行军追上,夜色正浓。
抬头一看,繁星灿烂。
狂奔持续不了太久,不时后方已有弓箭手待命。贺兰明月还有箭伤未愈,眼下见这群人便来了气,卸下背后铁弓便要追出去。
马缰忽然被李辞渊伸手硬生生勒住:“胡闹!”
他一回头,要对方先行离开的话语还没说出口,火把猛地灭了一束。李辞渊嘬唇引哨,飞霜立刻化作一道闪电扑向敌军。
紧接着,殿后数人分分调转马头,不怕死地冲在了最前面!
黄沙戈壁滴落第一场血雨。
陇右军中追在最前方的士兵发出一声惨叫,捂住右眼重重跌落在地,身后马蹄刹不住狂乱踏过去,方阵倏地乱了。马匹嘶鸣,前呼后拥的火光停顿片刻,如星辰坠地,没想到他们还能抢先发动袭击,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前方有一处山谷!”李辞渊大声道,“我与旧部拖住这些人,你带他们去那里避避风头,春日干燥,那处易守难攻,快走!”
贺兰明月还想留下来:“可……”
李辞渊看出他心思,不再与他商量,用力一抽他的坐骑:“走!”
贺兰明月重心不稳险些跌落,骏马吃痛狂奔出去,他伏在马背上,回头一看,已然白刃交接,杀声喊作一片。
只是先头部队人数不多,贺兰明月一咬牙,对左右道:“听他的加快速度,去山谷!”
用最小的损失换取大部分保全,李辞渊教过的道理他都懂,但到了这关头贺兰明月仍无法心安理得地抛下他们。跑出一截后,喊杀声仿佛还在耳畔,西军旧部且战且退,陇右军也且战且追,誓要全数歼灭!
贺兰明月猛地停下了。
他看向唐非衣:“唐姑娘,借我几个人。”
唐非衣没有任何犹豫地同意,点了几个名字叫她们与贺兰明月一起走。他甚至没时间道多谢,一马当先地冲在前面!
飞霜随哨声而动,利爪抓破不知多少敌军的眼珠、耳朵与喉管,见贺兰明月前来,火光映照下,它的蓝黑羽翼也仿佛在发光,朝贺兰明月欣喜一喊。
远处,一名弓箭手瞄准了短暂停下的飞霜。
“当心——”
混战中羽箭刺破飞霜左翅,它一声哀鸣,随即坠落。
贺兰明月打马而至一把抱住它,不由分说扯下一根布条将它护在自己胸腹。燕山雪横劈而下,敌军射手濒死大喊,下一剑径直砍下了他的头颅!
还未得喘息一匹马撞上贺兰明月,他往前一跌翻身滚落,发髻也散了大半,身后马蹄高高抬起猛力踏来,贺兰顾不得任何仪容往旁侧一滚躲开,接着第二下又至,他心一横,长剑撕开马腹——
热血兜头淋了一脸,腥味浓重几乎令人作呕,贺兰明月抹开糊住双眼的兽血,怀中飞霜尚有一丝生气。他心中怒意更甚,转头见敌将已至当即冲了过去!
悍将杀到,贺兰明月与他缠斗一处。
那人招招凶狠又居高临下,几次三番威胁到要害,贺兰明月不仅与他砍杀,还要随时提防周围冷箭暗枪,只觉腹背受敌。
肩膀、肋骨与双腿已有数个伤口,最凶险乃是左肩被长刀挑破一个可怖血洞,贺兰伸手一捂,竟分不清身上的到底是自己还是敌方的血。
不能退,绝不能退……
他这么想着,眼底通红尽是怒意。
见他左支右绌,又添新伤,悍将以为气力不济一声大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