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感受到高珩放柔了语气,卫映才找回一点从前被高珩圈在怀中时那种安心与温柔的情感,与此同时又有了敢于在高珩面前袒露的幽怨与委屈,“你知道我在哪里,你却不来救我......”
“我见邺城的墓里是空棺,虽然情愿相信你没有死,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只觉得你若是逃了出去,必然会去恒州找你三叔,或者去朔州号令旧部,待我到了朔州亮明身份,他们却告诉我,邺城中的人已经送来了我的尸首,是你亲自指认过的。”
“你服毒那夜,我被押到王府,高桓给我看的尸首,确实是你。”卫映颤颤道,有些冰凉的手指探着高珩的耳畔,摸到了那一点凸起,“我看了这颗痣,就知道是你.......”
“那确实是我,可第二日后就不是我了------我早有安排,若是传出我死讯,一定会有人盗出我尸首,等三日后仍不醒来才下葬。”高珩拥着他,喃喃道,“阿映,我死的当夜,你怎么不守着我啊.......”
他本是无意的一句,怀中的卫映却忽得剧烈颤抖起来,黑暗中他只能朦胧看见他的眉目轮廓,却能察觉到他在歇斯底里地大哭:“我怎么守着你啊?高桓打我,折磨我,要我抱着你被他操弄,待他累了就要我到门外跪着,我不听他的话他就要对你下手.......”他哭得越来越委屈,嗓子都嘶哑了,高珩心如刀绞,卫映仍近乎绝望地哀嚎控诉着,“他们找得出千万种办法来对付我!在群臣面前作践我,把我当成奴隶一样折磨......”
他忽得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也揭去了脸上的伪装,抓起高珩手狠狠按住他脸上的火印:“他们还在我脸上刺字、烙火印,给我浇酒、浇油想活活烧死我.......那时候你在哪里啊?你不救我......不是你救的我......”
高珩如五雷轰顶,在刹那间意识到自己到底铸下了怎样的大错,极短的一瞬间,却似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同他远去了,令他惶恐无比。他捧起卫映的脸,近乎无措地亲吻着他的眉骨眼眶,然而于卫映而言他这样的亲近令他感受到的更多是难以克制的疲倦与想要躲避的怯懦。
高珩吻他一次他便不可避免地想起金车上木箱里那些人把玩他的样子,高珩遥远的温柔的手指在脑海中成为扭曲的幻影,头疼欲裂间,他痛苦地摇摇头,哀绝地低嚎着:“你怎么不守着我啊......”
是他没守着高珩,还是高珩没有守着他?不可避免的信念一转,他想起了阳渊亲吻他时的样子,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高珩和阳渊的不同,阳渊会逗他、惹他,可一旦他露出抗拒和恼怒的神色阳渊就会即刻紧张地停下来,可高珩,高珩对他好,处处温柔不会疾言厉色,可他是一团柔韧的丝绵,他能在边界内放肆,却不能真的违逆高珩的意思。
他在此刻格外思念阳渊,脑海中本能并不以为负罪地思念着他,却能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他不该在高珩面前想着阳渊的。
他感到面颊上有湿润的泪意,冰凉彻骨,不是从他眼中滑落的泪水,高珩放开了他,他伸手探向他的面颊,心中一凉:他从没有见过高珩哭。
负罪感令他一时间无所适从,他知道如果能未卜先知、亦或是算无遗策,高珩也绝不会让他落到那样的境地中,他不能怪高珩,而他这样的抗拒与恐惧,对高珩也是折磨。卫映深深吸了口气,强自按捺自己的心绪,反过来安慰高珩:“舅舅,我只是怕。”他极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些,抬起手指擦拭高珩的泪水,“有我不喜欢的人也那样碰过我,我需要准备下.......”他字字艰涩,在那一刻恼恨起自己的懦弱与胆怯,身前的沉默不语的高珩近在咫尺,又像令他无法触碰,他忽然觉得所依附在他骨架上的每一分皮肉都是那样地恶心,连自己都厌恶至极.......他如同触电般收回了手,禁不住放声大哭:“你不要嫌弃我,不要不理我......我不听话了,你会不要我的!”
一片黑暗中兼泪眼朦胧,他是看不到高珩的神情的,只听到他亦极度克制,连呼吸也凝重艰涩:“我怎么会不要你……是我的错,我发过誓要把最好的捧到你面前,我发誓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我怎么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啊?”
他们拥抱在一起,在宣肆的泪水和迸裂而出的情绪中暂且忘记了痛苦与隔阂,许久等情绪略微平静,高珩伸出手抚摸着卫映脸颊上的伤痕,碰到了烙印最深的一点时。隐痛令卫映从怔忡中惊醒,他下意识避开高珩的手指:“我......丑。”
“你刚出生那会儿,皱巴巴的,跟个猴子一样,一点不像你阿爹阿娘,可我抱着你,还是觉得喜欢得不得了。”高珩勉力笑了笑,再次抱住他,抵住发顶的动作像他从前做得那样。
“我没守着你......没听你的话。”他有些刻意地又说,高珩吻了他他的额头,“是舅舅没先把话跟你说清楚,你怎么听啊?”
“我没拦着高桓发疯,教北齐大军压境.......”
“高桓是个疯子,你要错也是错在没一刀杀了他。来日我一定将他千刀万剐。”
“我提剑想杀你......”
“这哪是你的错啊?”高珩终于失笑,两个人的距离贴得极近,能感受到彼此间火热的欲/望,“阿映还做了什么事,一并和舅舅说了。”
“我,我还喜欢了别人。”卫映的声音终于有些惴惴不安,“我......”
他的话止在了半边,高珩轻轻吻住他的唇,点到即止的温柔,仅仅是一个示意。须臾,他吹熄了灯,垂下手温柔摆弄,声音却仿佛真的毫无波澜:“无妨,舅舅在阿映长大前,也喜欢过不值得的人。”
这并不是一场真正的情事,纾解欲望后便借倦意哄着卫映睡去,待确信卫映睡着后,高珩披衣起身,提灯走到屏风后。
那里摆着一张胡床,透过屏风的缝隙,是能看到室内几分情状的。高珩默默看着阳渊手脚绳索捆绑处的血迹和脸上的泪痕,取出了堵住他嘴的白绢。阳渊抬起头,眼圈中还带着赤红的血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高珩不语,低垂着眼神辨不出情绪,阳渊的声音更高了几分,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当时的处境?为什么不同我说你过的是什么日子?为什么现在又要让我知晓你为我做过什么?”他情绪起伏更加剧烈,那嘶哑的声音如同破帛,“你到底想干什么?”
“别吵到阿映了。”高珩截断他话头,坐在阳渊身前,阳渊紧紧盯着他胸膛,手指微微蜷曲,却真是没有再出声了,高珩把目光从他手指处移开,又道,“阳重源,纵然我告诉你我当时处境,你又能如何?是要我抛下妹妹同你逃走,还是你跟着我回邺城为人鱼肉?你本来就只有一个选择,何苦又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呢?”他感受到自己情绪的激动,没有提灯的另一只手掐住自己的掌心迫使自己重新放平心绪,能不露出破绽地继续若无其事开口,“还是你觉得有愧于我,如今终于悔恨背信弃义,不该为了那要同你白头偕老的人对我痛下杀手。而宇文羿驾崩后,你又觉得处境艰难、枕边寂寞,想着你到底也没有真做出什么不可逆转之事,想要再诱骗我?”
他一连串的质问如尖刀扎向阳渊心扉,既令他痛苦不已,又觉察到一点古怪:高珩喜怒不形于色,说话向来不会这样尖酸刻薄,这令他感到一丝迷茫,博弈间本能的警觉令他意识到他现在身心都陷入高珩的节奏。
他强自打起精神,摆脱内心那交集的情绪示敌以弱:“我知晓我愧对你,可我没想骗你。”眼前高珩的神色更加冷淡,他心里骤然涌出一丝委屈,想到刚才高珩对卫映的温柔纵容,心中竟生出一丝羡慕,“你根本不给我机会解释,你只愿意以为我做何事都是居心叵测,你,你怎么就不想想我那时视你为唯一神明,哪怕是为人鱼肉,我也情愿案板上多了我,你便少受一分刀俎的苦......”
他越说越委屈,却强自告诫自己莫要自乱了阵脚,内心百感交集之际,他忽得又听到高珩微微的叹息,他抬眸,微明的灯光间,高珩双眸明星般灼灼,许是错觉,阳渊在其中甚至看到了些许期待的意味,而他出口的声音又含了些微的怅然与试探:
“你是说,哪怕早知晓跟我回了邺城会是什么下场,你也会跟我走?”
.......
太广十七年,晋阳。
山洞外雨声不绝,阳渊抬起头,望见咫尺之外的篝火边正低头侍弄着柴火的高行,火光明亮,照暖了他玉样的面容。
他心底骤然升起一丝不可抗拒的、想要亲近的冲动,披起衣服坐在高行身边,状若无意地抵住他手臂,高行并未对此有什么抗拒,只是低低道:“你知不知晓我父皇为什么要你来谈和约?”
“为何?”他对此并不感兴趣,可既然是高行问出的话,他就有了兴致答下去。
“他让我带你回邺城。”高珩看着他,声音中的情绪叫人辨别不出,“我把你拐到这里,就是要趁机抓你走的。”
洞内的气氛一时凝固,窗外雨声嘀嗒。阳渊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剧烈的情感波动,只觉心中被微微牵动:“那他会杀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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