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处在他的境地,必然也不会事事都告诉你。
可阳渊没有隐瞒他。他在北周的处境,他自取江山的野心,甚至是五石散这样致命的把柄,他一分都没有在他面前隐瞒。
高珩不信任阳渊,是以决意同尉迟肃合作,将他视作心腹大患,以至于要除之后快。
高珩这样做,其实从他立场出发,并无可指摘之处。他是他外甥,是北齐的留朔侯,本该与高珩同心同德。
可他信阳渊,更爱阳渊。
午时欢好不过偷得的一点闲暇时光,半晌过后高珩便匆匆离开,道是去营中夜里再回来,卫映懒懒地回应一两句,感到高珩亲吻了他的面颊,自榻上卧了许久,忽得想起了同一张榻上他也和阳渊欢好过。
他清醒地知晓他没有纠结的机会,并告诉自己,他的举动并非是在高珩和阳渊中做出选择。
临近晚膳的时分,卫映找了个机会打晕陈章,夺了他的剑独自到了庖厨处,看有饭菜的式样不像是高珩和他用的,便尾随侍从到了一处房舍。侍从出来后看到他,慌忙行礼,他神色倨傲,漠然问:“遂国公在这里吧?”
“侯爷问这作甚?”侍从迟疑。
“情势有变,舅舅要我带他去尉迟将军营中。”卫映简短道,侍从仍不相信,他便做出恼怒的样子拔剑出鞘,“本侯还会骗你不成?”
“侯爷当然不会------北周遂国公确实在这里。”侍从慌忙道。
“那还不快给本侯备车?”卫映厉声道。
侍从诺诺退下,卫映横目扫视院内守卫,快步冲到室中。
阳渊在窗边,他心中一定,慌忙上前叫了一声:“阳渊!”
阳渊并未回应,卫映摇摇他,却见他双眼半睁半眯,应当是服用了使人昏沉无力的药物。情急之下,他斩断他手脚的镣铐,将阳渊背在背上,不顾院中人诧异的目光夺路而逃。
灵武的街道于他是陌生的,他只知道他们现在当务之急是躲开高珩和尉迟肃的耳目,等阳渊醒来再同他属下会合。
他驾着车,风声掠过耳畔,逃亡的紧张感令他又惶恐又生出孤勇:
他从不敢想,他如果真的忤逆了高珩的安排,可现在,高珩可能会有的雷霆之怒固然令他担忧,他却更不肯眼睁睁看着阳渊死。
阳渊是在颠簸中醒来的,临晚膳前服下的那剂汤药效力正在发作,神智虽开始清明,周身却渐渐无力。他感到他现在并未在高珩囚禁他的那处房屋中,心中顿时一紧,不知是谁劫走了他。
若是尉迟肃的人,他还能寄希望于高珩保下他,若是他属下可就真不知该怎样跟高珩解释了。心脉处仍隐隐作痛,他出声问道:“是谁?”
“是我。”车帘外传来少年的声音。
疾驰的风掀起帘子,教他能望见少年的背影,一时间万种情绪涌上心头,教他又是触动,又生恐是自己自作多情。马上,卫映仍继续说:“我舅舅的人应该马上追上来了,等下我们躲在林中,他人手不够也围不住。等你体力恢复了我们再杀出去,跟你部下的人会合。”
“你是背着他带我走的?”阳渊一怔。
“难不成他还能放我们走?”卫映奇怪地问。
阳渊梗住,一时无言。
这该是最糟糕的局面,他在高珩面前可能真的百口莫辩,可他竟然在这一刻感到了一种几乎要当即潸然泪下的充盈与慰藉感。那是一种因被信任和在意带来的温暖------卫映是当真想救他,为此甚至忤逆了高珩的安排。
“快回去。”那交集的感动只在瞬间令他留恋沉沦,下一刻,阳渊还是意识到卫映这样任性的举动会对大局造成怎样的损害,现在高珩还没有追上来,掉头回去或许还能补救,“你怎知我们真能与部下会合?等你舅舅追上来,你又怎么同他解释?”
“我不必同他解释什么.......”卫映低声道,驱车驶向林中,阳渊头疼欲裂,不知该怎么向卫映解释,“听话,你先停下来听我讲......”
“我要你管我!”卫映大吼,他狠狠一鞭抽向马腹,车轮碾过落叶,隐隐听得到木材迸裂的声音,车身猛得一个颠簸,阳渊撞到车沿,忍不住痛呼一声,卫映急忙勒住马,掀开车帘急切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阳渊忍痛道,车已经停住,他却仍听到有车马声越传越近,卫映显然也有觉察,神情顿时紧张起来。他一手扶着阳渊,一手按剑不动,那车马声到他二人近前终于停下,一帘之隔,高珩的声音冷如金石:“出来。”
高珩勒马,带的人将那架车团团围住,却并没有在第一刻上前。暮夜时分,陈章悄悄注视着身侧高珩的神情,知晓殿下现在是愠怒到了极点。
他暗暗后悔不该一时大意教卫映抓了空子,又祈祷小侯爷千万不要再做出什么又惹怒殿下的事来,车内的卫映却似乎全然感觉不到高珩的情绪,比人先探出车厢的竟是剑锋:“你别过来!”
他护在那车前,倒似意态坚决,高珩上前几步,那剑锋竟也未回撤半分。他注视着卫映,毫不在意地又上前一步,短促冷笑道:“我真过来了,你敢对我动手吗?”
“你放我们走,我绝不会对你下手.......”卫映有些艰涩地说,高珩看向车厢,声音愈发冷厉,“我是你舅舅,无论我做出什么事,你都不该对我拔剑相向------阳渊,你说呢?”
“听你舅舅的话,回去吧。”车内的阳渊说,对情势的发展愈发紧张,他知晓他断劝不下卫映,而他劝不下,高珩便更以为是他刻意蛊惑了。果不其然,卫映分毫未理会他,而是断然向高珩喝道:“你是我舅舅,阳渊就不是吗?”
“那也该分亲疏远近!我抚养你长大,你现下为了他忤逆我,倒不妨教我一剑杀了他!”
卫映大骇,而高珩竟真拔剑出鞘,径直指向车厢内,卫映条件反射拔剑格挡,身体本能般的凌厉剑势,竟是怼向高珩面门的。
“殿下!”陈章惊叫,亦拔剑挡住卫映剑势。剑锋离高珩眉心仅五寸,高珩额间映着那点剑光,竟是哈哈大笑道:“好,好剑啊!是阳重源教你的吧?”
卫映脸色苍白,虽骇于自己险些伤了高珩,可想到身后的阳渊,抬剑的手便不敢放下,也未露出半分向高珩低头的架势。
他这副样子更加令高珩刺目。他一剑拨开陈章、卫映二人直怼的剑尖,拧过卫映手臂将他双手关节卸去后一把将他推给陈章,厉声喝道:“带侯爷回去。”
他只说了带卫映回去。陈章暗叹,抱住卫映道:“侯爷,走吧。”
“我不回去!”卫映高声喝道,不住挣扎道,看到高珩仍守在车厢前更加惊慌,“是我要带他逃走的!他什么都没说过!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你不要伤害他,你伤了他我就敢伤你,你杀了他我也不活了!”
少说几句吧,阳渊绝望地想,而高珩毫不为所动,冷声吩咐道:“铭通,还不快让侯爷勿胡言乱语?”
“是!”陈章道,一掌劈向卫映脑后。高珩又道:“都先回去,孤自己会回来。”
“这......”陈章怔住,高珩冷笑,手中三尺青锋熠熠,“铭通还担心孤跟孩子一样易于哄骗不成?”
“是。”陈章道,带随从一一退下。待周遭声响彻底消失,高珩才转身对车厢中喝道:“滚下来!”
“滚下来!”
高珩提剑立在车厢前,目光紧紧注视着那道帘幕,帘子晃了几下,好一会儿阳渊才从车中下来,却似乎真的是体力不支的样子,下了车便匍匐在他脚边仰头望着他,叫了声:“行哥。”
那样温顺坦诚,却那样可恶可憎,高珩心中骤然生出无穷无尽的怒火,倏然将剑锋怼向他面门:他是真恨不得一剑杀了他教往后再没有烦恼和忐忑-------一剑划下去,这个反反复复背弃折磨他十几年的人就再也不能让他苦恼了,他是真的愿意信他,真的愿意同他分享一切哪怕是他最以为珍贵的,可为什么他但凡多信他一点,阳渊就多教他失望一分呢?
林中风声穿林而过,高珩在那个倏忽的当口,想起了自己很久之前做过的一个有关林木和水潭的梦。他张望四周,看到密集的林木中有一寸光漏过:那是水潭,或许潭边有鹿。
他又想起很多年前在晋阳,他们雨夜篝火边相互依偎的夜晚,那时的阳渊应当还不像现在这样满腹心机,至少多看两眼,总是能够看透。他勾住他的脖颈,喃喃着说行哥疼我,他所憎恶的名字他念出来便动听了。他明明也是有着欲望的,明明根本克制不住吻他的冲动,可为什么他最后还是克制住了?
他不是接受了自己的近亲了吗?他不是终究承认自己是同高钧高徽一样都终究是克制不住血脉牵引的禽兽了吗?那为什么他肖想多年的人就跪在他身前任他宰割了,他还在犹豫迟疑呢?
如果当时他真的不顾一切接受了阳渊,那这多年来的纠缠与欺骗会否有不同?
他眯起眼睛,收剑入鞘,抓起阳渊的衣领把他按在马上自林间穿过。到了水潭边稍微明亮的地带他便把他一把推下马,自己系好马后便信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道:“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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